第十二章 银璘挂壁雪覆千里

太阳的光线晕韵,与所及之处缠绵,或许并不那么长情,却也带来了短暂的幻美。从窗外折射进的光烁,延过方桌涂上了杯身,赵复端起了茶杯,又放下来,瞳孔泛过尽是不得不回忆起的辛酸,俄尔沉默过后,才慢慢开口,“这事儿,还得从十年前说起。”

“当年的左相丁谓在朝中几乎一手遮天,他的义子康润勤,更是借着丁谓的势力,仗势欺人、怙势凌弱...嚣张之势不可谓不让人畏惧。”说到这,赵复深深叹了口气,续道:“他们这些人都是祸国殃民,企图谋权篡位之徒!但当时,皇上登基不久,根基不稳,还是由刘太后垂帘听政,而老夫只是个的礼部侍郎。”他看向了一旁听得专注的怡萱,“你爹,正是当时的御史中丞。”

若芊微皱着眉,神色忧忧道:“难道是我们家和那丁谓扯有过节了?”

赵复轻阖眼眸,沉重地点了点头,“一切的一切,都是由这祸根而起。还记得那是个大雪纷扬的冬天......”huci.org 极品小说网

鹅毛飞雪片片附在枝桠之上,树枝裹着迭白的外衣,默默凝视着,沉静着。它无所埋怨、无所怨恨、无所依靠,这天的大雪霸占着凛冽、迎着风拂了一身,却不想剥夺温暖的权利。洛府的门庭积着浅浅的积雪,看样子才清扫了不久,府内张灯结彩的红火与府外天凝地闭的冰寒截然相悖。太常洛正谕的寿辰,许多朝中好友及亲属到访,共同恭贺着当日的寿星,高朋满座,欢声笑语。

少年阔步向前来到了一桌边上,双手作揖朝着赵复毕恭毕敬地行礼,“赵伯。”

赵复上下打量着少年,视线最后停留在了他迷人清澈的眼眸上,迟疑了半晌才道:“嘶...莫非你是屹儿?”

少年盈盈一笑,点点头。

“啊呀!几年前还是个毛头小子,长大了真是一表人才,瞧瞧如今这般风流倜傥,都快认不出来了,你说是不是啊乔兄?”赵复左右端详着眼前的洛屹,有那么些许新鲜,有那么些许欣赏,心中预感这孩子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坐在赵复右席的乔之桦欣然一笑,接着道:“是啊,屹儿,你要好好读书,在不久的将来,说不定你会比我们还有你爹更有出息。”

“是,屹儿不会辜负期望的。”洛屹直了直身,眉宇间透着气宇轩昂、壮志酬酬。他暗暗为自己定下了期许,并为之奋斗一生。

就在洛正谕的寿宴上喜庆闹热间,不知怎的,突然变成了在朝廷上凝重的氛围,这微妙的演变则缘由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和乐的谈笑风生瞬间戛然停止,仿佛空气的温度都不自觉地下降了好几度,宾客们都纷纷看向了大门口。

来人正是丁谓和他的义子康润勤。只见丁谓鹞目般的眼眸一眼扫过堂内所有人,“怎么?这个表情是不欢迎我来么?”

空气瞬时凝结了几秒,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接话,好在洛正谕及时反应了过来,脸上略显尴尬,连忙缓场道:“哎呀,大人这是哪儿的话,丞相的大驾光临,让我这府上更是蓬荜生辉。”

“哦?”丁谓说着径直走向上座坐下,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的架势引起了有些宾客的不满,他根本不以为然,“我这人最爱凑热闹,哪儿人多就喜欢去哪儿。你看,这么多人的地方怎么可以缺了我?我可是真心来祝洛大人长命百岁的。”

丁谓的话听得洛正谕心里起了不悦,只是以他的权势,一个拿捏不稳,恐怕连命也得搭进去,心里即使再不甘不服,也不能落得最后的台阶也没有,“呵呵呵,那就多谢丞相。”

站在丁谓身旁的康润勤一直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谁。锐利的目光将满堂翻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目标,只见他鹰眸一转,脸上霎时堆满笑容,“同祝洛大人长命百岁,寿比南山。看这寿宴真是大排场,各路朝廷命官都是快到齐了,给足了洛大人和夫人面子。”

“嗯...说起来倒是没见到羽夫人。”丁谓又扫了一眼大堂,随后看向了洛正谕。

“哦,夫人偶感风寒,略有不适,已经让她回房休息了。”

“听闻羽夫人乃这开封城中赫赫有名的闭月羞花之色,没有机会一睹芳容,还真是可惜。”康润勤虽然有些失望,却忽然嘴角扬起一抹阴阴,接着道:“义父,看来我们还是不够威名,受这点小小风寒就躲在房里,都不买义父这堂堂丞相的面子。”

丁谓听着认为着实有道理,一拍桌子对着洛正谕一袭数落,“本相来此,竟然因为区区风寒不接见,真是岂有此理!快让羽夫人出来!”

“额...”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洛正谕一时语塞,眼看着僵持不下,在一旁早已看不下去的寇准站了起来,双眼一眯,捋了捋胡子道:“感染风寒不适,乃人之常情,丁丞相那么咄咄逼人,刁难一名妇人,这要是传出去...”

寇准话没说完,丁谓尽管极为不快,却还是给自己建了台阶,“这...并不是刁难羽夫人,这种场合之下,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居然躲在房里,就算是感染风寒也应该出来迎客,我只是希望她能懂规矩罢。”

“丁丞相何必为难一介妇人,而损你大雅之范。来来来,陪我们喝酒,这可是洛大人的寿宴,我们得尽以宾客之礼,不是么?”寇准轻笑一声,随即向在场所有的客人致道:“各位在场的贵宾们,让我们共同祝愿洛太常寿比南山,后富无疆。”

所有人都响应着寇准的话,纷纷站起身向洛正谕祝寿,丁谓见状也不好继续下去。寇准的救场挽回了之前相当尴尬的局面,洛正谕也是松了口气,来到他身边小声道:“真是有劳大人了。”

赵复说到这里顿了顿,脸色看起来有些犹豫。

“唉...”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他深知悲剧是不可能忘记的,只是提到故人,感慨万千,遗憾与悲伤涌上心头,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赵伯伯?”若芊眨巴着充满疑问的眼睛,在一旁轻声唤了唤。

“...哦,没事。只是想起过去这些老友罢了,物是人非啊......”

怡萱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个时候的朝廷,是分为丁谓一派和寇准一派?”

“算是吧,虽没有这么直接的划分,但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赵复想了想又续道:“寇大人怎么说都是当朝元老,又是当今皇上年幼时的老师,丁谓要想动寇大人,恐怕并不是简单的事,所以就只有先除掉我们这些对他而言碍手碍脚的人吧。”

“那我们乔家...就是被他...”怡萱不敢再往下想,既然已经决定继承这位乔姑娘的所有,哪怕最糟糕的状况,也必须接受,心中却一直有个矛盾的声音,它无时无刻不再对抗着。

“云儿不必太难过,你爹这样的忠烈之臣不会轻易被打倒,让他辞官的主因,多半是你们的意外和他亲眼见到挚友枉死在自己的眼前。政场上再多的尔虞我诈,风风雨雨都挺了过来,唯独打败这些钢筋铁骨的,只有亲人的不幸和被奸人诬陷栽赃,眼看着奸佞在这朝中为虎作伥,对这朝廷失望透顶...”赵复整理了脸色,凝视着面前两位“乔家”的后人,宛如过去在瓦砾中艰难走过,如今终有碎玉而获。

怡萱垂着眸子默默低语:“看来我必须要见爹爹一面,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她顿了半晌又续道:“对了,那我们和洛家也是世交吗?”

赵复点了点头,继续道:“是的,后来我询问了羽夫人详细的经过,才发现了原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寿宴之后有一天......”

绵绵细雨濡湿了雪色,所有映入眼帘之物都随着天色而暗了一度,覆上了沉重又肃穆的阴影。染得满身酒味,应在这阴糟糟的景。

洛正谕在酒馆里被灌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中只记得是康润勤将自己送回了府上,此时只想能呼呼大睡一觉,管他是敌是友。一回到府中,洛夫人羽白连忙上前扶住了一身酒气的洛正谕,即时吩咐下人去准备醒酒茶,尽管心里十分不情愿,依于礼貌还是回头向康润勤道了谢。

谁知洛正谕一把拉过康润勤让他坐下,半笑着边倒着桌上的茶水:“来,康大人我们继续喝!”

“洛大人真是好兴致,若不是我还有事一会儿便走,定陪你喝他个昏天黑地。”康润勤接过茶杯,佯装着喝酒的样子一口闷了下去。

羽白夫人在一旁只能看得干着急,想上前阻止结果被推了回来,还落得被悉数几句数落,哪怕只是猜疑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锁着秀眉摇摇头,只好在旁警惕着康润勤的一举一动。

“这酒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夫人...夫人!快去再拿点酒来!怎可怠慢康大人!”洛正谕拿着茶杯乱晃,他已经醉的忘乎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谁知还不等羽白开口,康润勤嘴角勾起阴笑接着道:“那就麻烦羽夫人了,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再多陪洛大人喝两杯。”

“康大人不是还有事吗?还是先处理要紧事为好。老爷已经醉得太迷糊有些失态了,接下来我来伺候就好。”羽白轻咬着绛唇,言辞间隐晦的逐客令想必康润勤并不会没有听懂。

“哦,那不是什么大事。”说完,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府邸,眼眸中却满是漫不经心,随后转身向洛正谕问道:“洛大人这府邸可真是一道美景,康某羡煞不已。想必洛家这风水,也是极好的吧?”

“那可得归结于祖宗庇佑。”话音刚落,洛正谕便一头倒在桌上睡了过去,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让羽白吓得心惊肉跳,连忙警觉了起来,神经紧绷地盯着康润勤。

“康某一直听闻洛家有一件传世珍宝,相传此宝物鸿运镇宅。看洛大人如此顺风顺水、意气风发,定是它为你保驾护航。”康润勤不紧不慢的说着,甚至眼神中泄露了他的不怀好意。

察觉他的话锋意味已然危险,羽白皱着眉立刻上前道:“这只是些无用的传闻罢了,不可取信。老爷始终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成就于今日。”

“哈哈哈,羽夫人所言极是。啊对了,就请快些拿点酒,我想和洛大人再继续聊两句。”

洛正谕似醒非醒也跟着随口催了催,羽白却仍站在原地,意志在逼却着她后退,她知道自己胆小,却想在此刻深掘未献出的爱,保护一直以来给予关怀爱护的洛正谕,她终究沉下了脸色,“老爷,你不能再喝了!康大人,老爷已经醉成这样了,为了他的身子,不要再喝了。”

康润勤只是戏谑一笑,耸了耸肩,“哎呀,看来都逼到羽夫人下逐客令了,那好吧,洛大人我们只有改日再约了。”

“那就恭送康大人,来人,赶快把老爷扶进房里。”她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手上紧紧揪着的手帕被掌心的汗水浸湿了。

康润勤悠悠撑着伞踱到门庭前,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羽白浅浅一笑。离得距离太远,灰压压的天,几道闪电仿佛将天空裁成好几块,沉沉的雨色里,她分不清那隐约的笑容究竟是淡淡还是狡黠。

若芊与怡萱听得入神,一阵一阵冷寒落入心里,身如其境一般。赵复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这康润勤可真够恶心的,他是不是就想着把洛大人灌醉,然后趁大人酒醉打听他家的秘密,好探出破绽?”若芊锁着眉急切切地问道。

“嗯,一开始我们都是那么单纯的认为,后来发生的事真是始料未及。”赵复无奈摇了摇头,“有很多事只有过滤而思,事实的真相才会浮出。”

怡萱梳理了之前所闻,从中抽出了一丝细节,“莫非是洛家的传家宝?赵伯伯,洛家的传家宝究竟是何物?”

“那是一块经过百年继传的玉板,由古代稀有玉材精心雕琢,晶莹剔透,是一块极品美玉。曾有文人对它有此形容‘银璘挂壁,雪覆千里’,故得一美名‘千壁雪’。”

“千壁雪.....没想到这样的珍贵宝物,却沦为了权贵间的牺牲品。”怡萱低语喃喃,眼里满是惋惜。

赵复低垂的眼眸下,散着被过去的经历压榨竭净的痛苦,“即使是绝世珍宝,它如今也只是祸根罢。”

“什么...”

若芊和怡萱几乎异口同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赵复。

人世这一遭,黎明和黑夜的相辅相成,才有这样丰富,也许只有在经过变故,才有空隙来思考究竟是认真学习恨还是认真地学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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