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喜帖街三

《蹈火[港岛恋人1988]》全本免费阅读

雨势大了,一股寒意自脚底油然而生。

贝静纯感觉有人摁住了自己的头顶。那只手掌温柔体恤,停留片刻,揉了揉。也就在同一时刻,头顶上空出现一把大伞,替她遮挡着坏天气里的雨水。纪鸣舟重新站好,一手撑伞,另一手握住了她的。

男人的手宽厚有力,将她的手紧紧裹在掌心里。

贝静纯还不想抽手,就让她再贪图这一点点温暖吧。还有刚才那个拥抱......她仰头看他,他有双桃花眼,睫毛长而密,心虚的时候,像蝴蝶的振翅。

“咳咳,你别多想,任何热心路人都会这么做。”

纪鸣舟清了清喉咙,贝静纯盯着他,目光似火,有种誓要看穿他的力量,让他不自觉在这样的视线里收敛些,但他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心虚。

“你等我?”

“你给我打了电话?”

两人异口同声。

贝静纯:“我......”

纪鸣舟:“你......”

两人再次毫无意外地撞上。

贝静纯低了头,移开视线。纪鸣舟却莫名想到有一年在北海道滑雪,二世谷漫山遍野浸染的白,忽然从旁边林子里蹿出来一头小鹿。一人一鹿对视良久,动物的眼神无比纯真,宁静而澄澈。

“你受过委屈没有?”小鹿已经迅速隐藏了真实情绪,还朝他客套的笑了下。

“当然。”纪鸣舟说自己都咕噜一声吞肚子里了。

“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乍一看以为自己吃亏了,其实是对方的损失。”

贝静纯相信纪鸣舟有这样的胸襟,她默了默,不善于袒露自己的伤口,不知从何说起。她如同搁浅的一尾鱼,等着水一点点蒸发消失,什么都做不了。

在纪鸣舟看来,他亦认同倾诉伤痛是一件私密的事,需要确认对方值得信任后才能做的行为。即使他可信赖,现在贝静纯也不会这么做。

被人类误入领地的受伤小鹿,只想回到它的领域里卯起来自我疗愈。自尊心很强的伊莎贝拉亦然。

“等下次你再告诉我吧。”纪鸣舟道。

“好,下次......一定。”

******

接连几日,贝静纯下课后在大学周围看房子,兜一圈后最大的感慨是:好的居所可遇不可求。

九月的港城依旧闷热,石澳别墅的冷气机每日几乎开足24小时。

贝静纯埋头专心写稿,忽然“啪”的一声电流轻响,电脑屏幕骤然一暗。可千万别停电啊,她推开窗户,阳台“嗡嗡”作响的冷气机主机果然罢工了。

停电了。

贝静纯随手抓起一支笔,把思路继续誊写在纸上。方才打了有小两千字,电脑肯定没能保存。

“收工、收工。”袁盈盈收拾包袋,没有冷气,屋子里堪比大蒸笼,人快被蒸透了。

同事们似乎都看出贝静纯最近住在石澳别墅,但八卦的编辑们没有一人对她的遭遇八卦。

“阿贝,去市区吗?”袁盈盈今日开了车,要去喜帖街。

贝静纯也收起背包,“去麦当劳。”

去年尖沙咀第一间24小时麦当劳开张,她有时在图书馆待腻了,www.youxs.org,有食物香气,有热闹人气,乐哉美哉。

坐上副驾,双臂环过宽大的包,十指交叠,贝静纯迎上袁盈盈的视线。

本埠摩登小姐时下流行纤瘦的风琴包,时尚氛围感轻松拿捏,而贝静纯每次出门都像蜗牛驮住个巨型行山包去远足,背的是沉甸甸的知识。

袁盈盈“啧啧”两声,“独孤书虫,如果你不做学霸,不攞奖学金,那世界就没天理了。”

贝静纯微微笑,收起背脊直挺的板正坐姿,稍稍后靠。

“先陪我跑一趟喜帖街吧。”袁盈盈家有小妹出阁,在喜帖街设计定制了喜帖。

“好。”

喜帖街本名“利东街”,五十年代告市打道刚刚填海成型,利东街最出名的其实是裁缝店。世界各地水手上岸港城,就到利东街做衣服。再后来,英国人为了方便管理印刷业,印刷作坊取代了裁缝店。

每次来到喜帖街,贝静纯总会想起以前在利东街唐楼放风筝的情景。

与湾仔其他区域不同,利东街的唐楼由于统一建造,楼高一致,彼此通过天台相连接。首尾相连的唐楼天台,是小孩的玩乐圣地。她初到港城,和同学们也是通过在天台拽线放风筝熟悉起来的。

近年来,利东街的印刷作坊几乎拿下了港城大部分的喜帖印刷市场,红金炯炯的“喜帖街”逐渐变作一个新代号。

袁盈盈扛回一大箱喜帖放在车后座,送给贝静纯一张迷你喜帖做书签。祈祷好意头沾沾喜气,说不定明天就嫁出去了。

“明天?”贝静纯不以为意,“哪有咁容易,说嫁就嫁。”

“说不定哦,最近流行一个很简单的择偶标准:看愿不愿意跟他再吃下一顿饭。”

食饭是人类最基础诉求,如果跟对方一起也能产生幸福感,他便是那个命中注定了。

只需三顿饭,袁盈盈就能了解透对方的前世今生。然而,目前袁编剧还未能跟哪位意向男士延续过三顿饭。贝静纯暗忖,她至今也没能跟谁吃过一餐饭。

“不过,袁大编剧的标准难道不是他靓不靓仔么?”

袁盈盈哈哈笑,“爱美是人的天性嘛!真善美具备,人生才完美。”

贝静纯也跟着轻声乐,微微俯首,对设计精良的喜帖书签爱不释手。

一张小小的喜帖,不过手掌方寸,可喜帖的设计、写法、格式以及各种细节,往往最能突显出新人们的巧妙心思,里面大有学问。

袁盈盈启动汽车引擎间隙,看一眼后视镜里文静的姑娘,脸被喜帖映得红红,心道这可不就是桃花灼灼,宜室宜家么!

******

来到麦当劳,贝静纯寻了个偏静位置,沉淀思绪,开始写论文。

写完论文,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推开门才发现,外面下着雨。

鉴于冷雨夜里的不良记忆,贝静纯对雨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港城今年也太多雨了。

到小巴站步行10分钟,若跑快一些,算上红绿灯时间,最快6分钟。贝静纯抬头望天,祈祷老天爷做十分钟好人,再给她一点点的时间。

包里有她的记事簿和设计画稿,贝静纯舍不得让书包淋雨,抱在怀里,倒数三、二、一......

雨夜的街道,行人寥寥,有些地方无光,贝静纯小心地跑。

红绿灯此时也给力,她刚抵达,绿灯亮起,又顺利地通过马路。

正想着,雨势忽然小了,贝静纯头顶上方兀自出现了一把大伞。

“淋雨是你的爱好?”持伞人问她。

贝静纯脚下一个急刹车,身形堪堪稳住,“纪鸣舟?”

“是我。”纪鸣舟每回总是好声气地应她。

又嘱咐她放慢行,五分钟前开往石澳的小巴刚走,下一班约在20分钟后,“抢红灯的一般有两种后果,要么比别人快一分钟,要么比别人快一辈子。”

贝静纯轻笑,“哦”了一声,这次见面还是巧合吗?她选择略过这想法。

两人像达成了某种共识,步子同时放慢了些。

并肩缓缓行,他们有着明显的身高差,他得体地把伞倾向她那边,什么也没说。伞下拢共一个半人:一个贝静纯,半个纪鸣舟。

穿过街道,斑马线,大厦中间的阴影,此刻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像隔着的迷蒙雨雾,混在一起看不真切,曼妙蔓延。

抵达巴士站,贝静纯才发现纪鸣舟大半边衣服都湿透,他后来几乎把遮挡全都给了她。

“我没关系,消防员的身体质素还算不错。”

“不管怎样,回去还是要赶紧换衣服,喝口热茶,有姜茶就更好。早点休息,睡个醒神好觉。”贝静纯真诚建议。

唔紧要,长夜漫漫,正愁没地荒废,纪鸣舟不着调地跟她开玩笑。

“你明日要返工......”

“明日是明日,我只活在今日。”纪鸣舟把伞给她,贝静纯连连摆手,石澳极有可能是晴天。

“伊莎贝拉,伞是借你的,要还。”

“要是来不及还,你又急着用怎么办?”贝静纯还是不想麻烦对方。

纪鸣舟心里苦笑,自己艰难地找到下一个和她见面的理由,就被这么推却了。

他最清楚自己,从第一眼看到贝静纯,便觉她颇合眼缘。在灾难面前,于最短时间里战胜恐惧,做一位逆行者,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姑娘。

更不用说,后来和她的因缘巧合,对她了解逐渐增加。不知何时起,他做唔到无视她的存在。

纪鸣舟在辗转许久之后,彻悟:贝静纯是他这22年人生里唯一有过这种特殊好感的异性。

她不讲话,他也不讲话。

贝静纯轻轻抖落书包表面的水珠。

“伊莎贝拉,”纪鸣舟问,“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话题忽然跳转,贝静纯动作顿了顿,只听他继续说,“我没有女朋友。读大学时我爸爸病逝,阿爷在疗养院休养。家里有妈妈、大家姐和读中学的妹妹,氛围很和睦。最近她们无时无刻都在催我结婚。不再做点什么,我现在连家也没法回,阿妈也不认我。”

“纪鸣舟......”

贝静纯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境况很特殊、也很艰难。我没有家人,只剩下去世的、决裂的,不知所踪的。说实话,直到这一秒我仍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

“伊莎贝拉,你指的现在,是最坏的情况吗?

还能有更坏的情况吗?贝静纯摇了摇头。

“让我猜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吗?”

贝静纯想了想,“99%能用钱解决。”

纪鸣舟闻言,松了一口气。恰好,他还算有点资本,或许能帮她从此否极泰来。

他甚至想直接问“我们结婚好不好”,结婚了就不用再找什么见面的理由,也不会再让她淋雨。纪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