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说起越裳这位叔祖父,护国公越勇老爷子,虽然说脾气有时候有点儿火爆,但其实算是位儒将来的。

就是“提起刀来能上阵杀敌,放下刀来能饮酒做诗”那种。

听闻他老人家在边关镇守了二十多年,至少写了二十本儿诗集。

诗做的好坏姑且不论,但是才华应该还是有那么一些的……至少现下让越裳马上赋诗一首,她可能都没有她这位年逾花甲的叔祖父才思敏捷。

理所当然地,这位叔祖父不但喜欢写诗做文,还极爱读书——古今典籍、兵书杂记、甚至乐谱画册,他老人家均有涉猎,实在堪称一个“书痴”。

对于他这个习性,大樾皇室中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前就常常有人寻得什么珍本、孤本一类的东西交给这位叔祖父“鉴赏”,故此他对此种事情早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而是下意识地就把那书接了过去,当即翻阅起来——这也是他的习惯,但凡遇到有人邀请他鉴赏各色书典,哪怕只是个书简残片,他也无一不是郑重对待,当场就要“验货”。daqu.org 西瓜小说网

这也算是这位叔祖父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趣事之一,以至于原本甚少回京、连同他见面都寥寥无几的越裳,见此情景也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事儿——当即也不免暗自感叹,不愧是那位传说中的“书痴”护国公,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看着她这位叔祖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越裳有些忍俊不禁。

但她这位叔祖父却对此毫无察觉——他看得极为认真,初时还带着些探究之意,等到他翻阅了几页之后,脸上的表情便就愈发古怪了起来。

又足足看了十多页之后,他终于暂时停了下来,心事重重地缓缓抬起了头,不过手上却仍是紧紧握着那本儿《七略》没有放下,一脸郑重地问:

“陛下是从何处得来此书?”

“怎么?可是有哪里写的不对?”他这样的表情弄得越裳也有点儿拿不准他的想法儿,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毕竟,兵书这块儿,可真的不是她的专长。

护国公叹息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倒是没有哪里写的不对……反而是太对了,以至于老臣都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果然不出所料,连这位叔祖父也被这本书给迷住了啊……那说明朕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嘛。

看着老爷子死死握着那本书的样子,越裳的笑容愈发灿烂,她笑着道:“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是这么感觉的……叔祖父可见到那封面上写的何人所著?”

护国公道:“见到了……不过这顾惜朝到底是何方神圣?老臣自诩熟读兵书万卷,但却从未见到此位大师之名讳……”

他话未说完,越裳已经忍不住狂笑出声,见到护国公愈发费解的表情和目光中隐约的茫然,她感觉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失礼了些,这才勉强让自己停了下来,喘着气儿道:

“叔祖父果然同我刚看到这书时的反应一样……不过,我现下已经大略知道了这著者的身份,便就想着先把这书拿来请叔祖父参详一番。此番见到叔祖父也如我当时一般反应,便知道,这书当真算是奇书了。”

护国公正色道:“此书初看之时并不觉得如何惊艳,但细看之下,便觉满目锦绣,博古通今,实在是大师手笔……不知道这位顾先生到底是何人?”

越裳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何人。但若是叔祖父也想知道,或者,明日大军开拔前,便就能够知道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虽然没有见过本人,但是这著者的身份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之所以如此说,倒不是她故意想要吊着老人的胃口,也不是想要刻意隐瞒,只是因为此人身份有些特殊,未见到本人之前,她不太方便多说而已。

护国公看上去愈发疑惑,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

而且是个聪明的老人。

因为聪明,所以不会追着别人不想说的事儿问个不停。又因为年纪已经足够大了,便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耐心——耐心是个非常良好的品质,故此,对于越裳的这种“故弄玄虚”的架势,他也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礼貌地笑笑,便就捏着那本新得来的宝贝书册告退了。

毕竟,大军开拔在即,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才不是为了回去安静地继续看书呢……并且看越裳这样子,明显是要给他一个惊喜的意思——作为一个并不服老的老人家,他当然也很喜欢惊喜。

于是,在经历了最开始的陌生和相互看着不太顺眼之后,在强敌来犯、边境告急、整个大樾江山风雨飘摇的危急时刻,他们俩这性格迥异、经历也大不相同的祖孙两人居然达到了一种十分和谐融洽的相处状态,这也是件稀奇事儿。

但是更加稀奇的,恐怕就是越裳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了。

作为一名刚刚结束登基大典没几天、大樾有史以来唯一的女皇帝,继昨晚悄悄去逛了青楼之后,今天她又要悄悄跑出去逛大街了。

更加准确地说是,她要去满大街地找个一人。

一个穷卖艺的。

至于为啥?

这当然还要从那本书说起。

当时刚从那位龟孙子大老爷手里得到这个作为“垫桌脚儿”的纸砖头儿的时候,越裳并没有预料到这居然是一本儿旷世奇书——若是不然,恐怕也不敢起《七略》这么霸气的一个轶失名典籍的名字。

等到开始翻阅的时候,才发现这书写得当真引人入胜,根本停不下来,宁愿不吃饭、不睡觉,也要一口气读完——读完之后,掩卷沉思,又忍不住想要读第二遍……

当然,要不是这辈子得了个原本属于那位大樾小公主的身体,不但根骨奇佳,还有个十分聪明的脑子,看什么东西都是过目不忘,越裳绝对不会把那本书送给护国公的——就算那位叔祖父当场耍赖都没有用。

毕竟,要说“书痴”,其实她也不逞多让。

但是嘛,既然有这种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就姑且把这本儿书送给这位叔祖父做个人情好了。

都是爱书的人,这种感觉,她懂。

不过嘛,书是给他了,但是书最后那页夹着的那张小札倒是被她留下来了——这也是她大概猜出了这位“顾惜朝”身份的原因。

这小札夹在全书的最后,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个角落,想必是垫桌脚时间太长了的缘故,虽然还能看得到揉成过一团的痕迹,但却也压得十分平整,若是没有读完全书,定然是发现不了的。

当时越裳也差点儿当成没有用的废纸片儿给扔掉,还是看着上面有墨迹透出来,这才暂时放在旁边儿,等着读完全书之后,意犹未尽的时候,顺手拿出来看的。

这一看不要紧,居然还真的被她发现了点儿东西出来。

原来这小札——更准确的说是团废纸片,居然就是这书的著者顾惜朝写的。

原本,著者也是要写些东西作为全书的序言之类,但这东西显然不是——与其说是“自序”,不如说是某种发泄情绪之物。

纸片儿上的字迹同书里的字迹完全不同——当然,书中的字也写的十分飘逸俊秀,可以看出写字的人在书法上的造诣很深。

但是这纸片儿上的字,却已经完全是狂草级别的了——要不是越裳昔年在宗门接受过各科先生们的谆谆教诲,对书法之道也算是有所涉猎,一时间还真的认不出来里面写的是什么字儿。

虽然看着十分不同,但这纸片儿也的确是这《七略》的著者顾惜朝亲笔所写。

跟此前读书时她对这著者隐约的想象与猜测不同,这位顾惜朝先生并不是什么博览群书、温和谦逊的年长大儒……而是一个出身寒微、身世凄凉、满腹才华俱都被埋没的可怜人。

纸片儿上寥寥数语,便就已经勾勒出了他的生平——父不详的娼妓之子,虽然饱读诗书、才华横溢,高中过探花却还是因为出身贱籍被革除了功名。也曾经投笔从戎,但却一直只能做个小卒、没有能够出人头地。飘零半生,终究一事无成,呕心沥血编著了这本兵书《七略》,想要将一身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却毫无门路,受尽耻笑,最终沦落闹市,卖艺为生,简直愧为人子……

字迹凌乱、显见得是心绪不稳时所作,既然为娼妓之子,想必跟孙老爷也是认识的……那么孙老爷这状似无意地送书,背后又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也很是引人深思了。

越裳心中将这事儿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会一会这位顾惜朝——不为了别的,就算是为了表示对能够写出那本书之人的敬意,也该走这么一趟。

何况……逛街看热闹什么的,在江南的时候于她来讲本也算是常事儿,进京之后许久未曾闲逛,她居然也有点儿怀念起那个感觉来了——更何况还有卖艺表演可以看。

也不知道,这位顾惜朝卖起艺来,又是个什么模样。

越裳心中十分好奇,于是三下两下把朝务安排了一番,解决了几件最棘手的事情之后,就把剩余的都推给了文少傅和那班子大学士,自己随便寻了个理由,回到寝宫“歇息”,然后就挥退了侍者,换了衣服悄悄溜出了宫门。

叛乱平息之后,京中已经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繁华热闹——不管是叛乱,还是边境强敌来犯,对于这些生活在天子脚下的黎明百姓来说,都似乎是太过遥远的事儿。

越裳原本觉得这样也挺好,但是此时此刻作为这大樾皇朝的新帝,在这风雨飘摇的艰难时刻,看着他们这种无知无觉、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她心里还是有点儿难受。

好在很快,远处一阵锣鼓声响起,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打起精神跟着人流涌过去看时,却见到那人群中间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身着青衣长衫、文士打扮的青年男子,他的手里还举着锣鼓,显然正是方才敲锣的人。

见到人越来越多,这青年便微微一笑,对着四周拱手道:“各位乡亲父老,在下顾惜朝,练有飞刀绝技,哪位愿意试一试,在下绝不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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