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仙志得意满,一路上喋喋不休:“师兄啊,看来我们以前误会太深,以至于把彼此都视为了敌仇,大有不共戴天之势。一旦走到一起,把话说明,误会消解,所有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我们还是两无猜忌的好兄弟,就如同当年在蟒山上一样,亲密无间,情同手足。”

“这误会是怎么形成的?现在说起来,倒成了一笔糊涂账。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我,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上仙跟随在老者的松枝大鸟旁,一步也不拉下。他说:“师兄,说起来真的是师父和你误解我了!”

“元丰师弟,你做的事情,很容易让人误解你。那一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惹得师父伤心至极,情愿化有形于无形,弃所有的修为于不顾,最后变成了一片云雾,萦绕在蟒山之上。”

“师兄,我已经说过了,那事与我无干!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师父此刻就在眼前,我也是这样说。”

老者定定地看着上仙,突然破颜一笑:“元丰,我前你后,走在一路,言来语去,恍惚之中,我好像又实实在在地回到从前了。”daqu.org 西瓜小说网

上仙迎合道:“是呀,我倒情愿回到从前,永远也不长大,永远都过那样的日子。往事历历在目啊!六个无邪少年,天天厮混在一起,上山打柴,下山抬水,春天采薇,秋天摘果,夏天脱得赤条条的,在山泉里嬉戏打闹,冬天堆雪人,打雪仗,大呼小叫。虽然顽劣,却从来不敢不听师父教诲,学道练功,不敢偷奸耍滑。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各有所成,没有辱没师父。”

老者微微一笑:“元丰,你还想再见到师父么?把这些话对他说上一说,博得他一声哂笑。”

上仙一怔,很快,又咧嘴一笑:“师兄,你知道,因为师父误解了我,不但把我逐下蟒山,对我深恶痛绝,才化为了无形。我就是想见他,他也不肯见我。此生我不敢再上蟒山,唯有对着山巅上的云彩顶礼膜拜,也算是在跪拜师尊了。”

“师父为你取名元丰,后来,你为什么要改了名字,叫个什么上仙?就凭这一点,也是背了一个忘祖背师的恶名。”

上仙眼珠子一转:“实在是因为有所顾忌,所以在擅自改了名字。”

“什么顾忌?”

“师兄你也知道,我后来习了诡道,为师尊说不容,为了怕玷污了师父清名,所以才改了名字。”

老者不再说话,低头看下去,下面正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凤凰山,武陵莽莽苍苍,凤凰山犹如一只彩凤,在武陵上中展翅欲飞。几座山峰,高耸在群山之上,有狮子峰,美女对镜峰.......,虽然在半空之中,但他对这座座山岭十分熟识,陡峭的羊肠盘上的蜿蜒的小路也清晰可辨。想起了从前带着雪遇和小雨春雨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一种温馨的情思涌上了心头,禁不住露齿一笑。他说:“元丰,我有一事相求。”

“师兄请讲。”

“要我制琴,需要一个静僻所在,而且,必须在山野之间,吸取了山林草木之气,琴音方能清丽入耳。”

上仙也低头看下去,心里转着念头,下面这遍山势险峻,地形复杂,林木繁盛,又是邰振子久居过的地方,他在此时提出这个要求,意思就是想要在狮子峰上居停,为什么要在这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思前想后,也不能轻易地答应了他:“师兄,你是不是说,想要在你住过的羊肠盘上制琴?”

“正有此意。”

“唔——,元丰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羊肠盘山高路险,远离人烟,师兄制琴,半年时间难以完成,久居于此,多有不便。想要吃口好的,都难办到。况且山中寒冷,师兄年事已高,经不起风寒,如果染病,元丰心里过意不去。”

“衰迈之人,一口清粥足矣,山珍海味,吃下去肚子里反倒是翻江倒海,不能相容。且从前久居山林,早已练得皮糙肉厚,风邪不能侵,寒冷不足畏,山洞里铺几层干草,也就过了冬。不如我留在这里,你去把血沉木取来,我就在这羊肠盘上制琴,取天地之灵气,得林木之润泽,制出的琴,时间绝无第二张。”

“请师兄再想想,元丰还是觉得师兄留在山上不妥。”

老者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怕我跑了?”

“岂敢岂敢!”

“你放心好了,这羊肠盘上下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我已近耄耋之年,腿脚不便,想要逃走,恐怕只有一骨碌滚下山去,把这把老骨头填了深谷。”

大鸟似乎听懂了老者的意思,在狮子峰上空盘旋,打了几个转,就是不肯飞离。老者摸摸它的头,笑着对上仙说:“飞鸟也恋山林,你看,它不肯走了,元丰师弟,还是答应了吧。”

上仙打定主意就是不松口:“它听你的,你要走,它焉能自己留下。”

“元丰,虽然客随主便,但是,我留在羊肠盘,也是为了你制琴所需,并不是为了我自己,你该体察才是。”

“师兄,正是因为体察,才不能答应你留在羊肠盘上。既然是我请你来的,岂有让你住在荒山野岭之理。我的千竹苑要什么有什么,比这荒山老林强千倍万倍,去了,你就知道了。”

老者笑着摇头:“说到你的千竹苑,我更不敢跟你去了。”

“为何?”

“怕进去了,出不来!”

上仙摇头做无奈状:“师兄怎么会有此说?只要琴制好了,师兄要走,绝不强留。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强留师兄,天打雷劈!”

“那元非是怎么回事?”

“元非?”

“是呀,就是元非。我听人说起,说元乾把元非骗来,你们抢了他的百蛊箱,然后,把他囚禁起来,他日咒夜骂,要你们还他的百蛊箱,把你的千竹苑闹得沸反盈天,你和元乾不理不睬,就是不放他走。”

上仙沉下了脸:“师兄,是谁在你耳边饶舌,造的谣言!元非在千竹苑里不假,但是,我和元乾并没有亏待于他。因为他疯疯癫癫,几次欲要自戕,为了防备他出事,我和元乾才把他关在一幢住宅之中,每天好酒好菜,两个丫鬟贴身服侍,他过得赛过神仙,叫他走,他还不肯哩!”

“真的?”

上仙脸不变色双目不瞬:“当然真的!”

“那百蛊箱呢,为什么要抢了他的?”

上仙更加地义正辞严:“师兄有所不知,那百蛊箱奇毒无比,有一丝儿逸出,足以使千百人丧命。因元非神志不清,行为荒诞,怕他一个不慎放出疫气,酿成一场惨祸,所以是我做主,收了他的百蛊箱,妥善保存。”

老者眨一眨眼:“目下收在哪里?”

“就在千竹苑中,深埋于地下,我已经告诫千竹苑中所有的人,没有我说话,任何人不得靠近它。”

老者点点头:“唔,这事办得妥当。”

说话间,大鸟已经按下云头,飞到了美女对镜峰上空,老者沉默不语,目光盯紧了峰顶上一棵大树。那棵大树有十数丈之高,立在林木之间,如同鹤立鸡群,卓尔不凡。老者睁大眼睛,定定地注目在树巅之上。看了一阵,没有驱使大鸟飞离的意思。上仙忍不住催促道:“师兄,这里距离千竹苑还有一百多里路,我们要加紧赶路了,否则,天色暗下来,我怕你的大鸟不能辨别方向。”

老者伸手拍拍大鸟的头:“你来说说,告诉我的师弟,夜色如墨时,你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途?”

大鸟扇动翅膀,又在空中飞旋,越飞越低,翅膀扇起的风使得峰上的树巅纷纷摇动。像是卷起了一阵林涛,涛声吼吼,千山回应,万古震荡。老者的心绪也如同这阵阵林涛一般,起伏翻卷,难以平息。他坚持要留在羊肠盘,是为了能依赖于山上的朋友,找到个脱身的机会。但是,上仙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意图,不惜撕破了脸,也不肯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上仙的不耐烦已是难以掩饰了:“师兄,我已然说过了,不能再耽搁了,不能再拖延了!”

老者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在狮子山上梭巡:“故土难离,几年不见了,多看几眼,即使是不能亲近,心里也甚是舒畅。”

“待事成之后,我亲自送师兄上山,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绝无二话!”

老者长舒一口气,看看上仙:“我怎么觉得,从今之后,我怕是再难与这遍山水相见了!”

“何出此言?!”

“冥冥之中,万事皆有定数,元丰,你我今天相遇,就是上天安排好了的,我难以逃避,你也难以逆料,与我这回相逢,是祸是福,应喜应悲?”

大鸟使力地闪动着翅膀,好像是知晓了老者心中的忧戚,急于带他逃离险境。上仙一把抓住了它的翅膀,用劲太大,松针纷纷地散落下去,大鸟摇摇晃晃,歪歪斜斜,渐渐地落了下去。

上仙气急败坏,大喝一声:“邰振子,你待要怎样?!”

老者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此时此刻,我们又不是师兄弟了么?

“随我去千竹苑,我们就是师兄弟,不去,我也就只好认不得你是谁人了!”

老者轻蔑地说:“我并没有说不去,你就变了脸,原来先前说的,都是言不由衷,违心违意!”

上仙急忙换了一副笑脸:“哪里哪里,师兄,我只不过是带你早些返回千竹苑。你想啊,元乾在那里,元非也在那里,我们六位师兄弟,不经意间,一下子就聚齐了四位,就差元力元齐两位了。说不定哪一天他们也会来跟我们相聚,蟒山上的六个弟兄齐聚一堂,你想想,那是怎样的情景!师父若是知道了,心中欣喜,一高兴,聚气为体,来看他的徒儿们济济一堂!”

“师弟说得好兴头!不过,我和元非都是被逼着与你们聚首的,不肯去还不行,只有你和元乾,才是沆瀣一气气味相投。”

“处得久了,自然就气味相投难舍难离了。师兄,走吧。”

“走!”

老者拍拍大鸟的头,大鸟再盘旋一周,慢慢地扇动翅膀,飞离了凤凰山。老者回头看去,美女对镜峰上的那棵最高的树树巅摇动,似乎在依依惜别。望中一遍青黛,老者在心头默默地说:雪遇,你在哪里?相守二十余年,这一回分别,时间大概有些漫长。希望再见到你时,已不同于往日,心坚似铁,智敏过人。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猛虎袭于后而心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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