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雨一路向南,因为姐姐小雨告诉过她,爷爷跟雪遇哥居住的水云天在武陵山的南边,只要一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就能找到爷爷和雪遇哥。

花费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春雨才爬上了羊肠盘。当年下山时,年齿尚幼,记不得太多的东西了。依稀想起当年的家在一个山崖下边,门前有一块平地,出太阳的时候,爷爷经常带着她和小雨姐姐在平地上晒太阳,雪遇哥就在她们旁边练剑,舞剑是带起的“习习”风声似乎就响在耳边。平地前面是一块菜地,种了白菜、萝卜、芹菜、小葱、辣椒。爷爷和雪遇哥经常在菜地里劳作,一家人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菜蔬。一条小溪,“淙淙”地流过,爷爷和雪遇哥用溪水浇菜,有清清的溪水润泽,菜蔬都特别鲜美,带着甜甜的味道,现在想起来,那股鲜美还在舌尖上留驻。

想起了爷爷种出的白菜萝卜的鲜美,春雨就觉得肚子饿了,打开包袱,数了数,包里还有十二块饼,不知道前路还有多远,还有几天行程,这些饼能不能吃到找到爷爷的那一天。为了节省,春雨每天只吃一顿,一顿只吃一小块,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去找野果子充饥,时节已近凛冬,树上的野果子所剩无几,还都在高高的树巅上,用棍子打,用石头去砸,好不容易才能到手一两个,权做一顿的餐食。多数的时候,因为果子长得太高,想尽了办法,也弄不到手,只有望树兴叹,无可奈何地作罢。吃不到果子,就只有泉水充饥,喝一肚子泉水,能暂时地哄住肚子不叫唤。但是,走不了多远,又是肚皮空空,饿得眼冒金星。

坐在山石上,春雨吃了巴掌大的一块饼,吃着饼,又想起了姐姐小雨,小雨空空的眼窝,摸摸索索走路的样子就在眼前,春雨忍不住眼眶发热,喉咙发哽,冰冷的泪水像是两条虫子,在脸上慢慢地爬行。她走了,绿英儿肯定要去找小雨的麻烦,小雨能不能逃得过阴狠的绿英儿,春雨实在是悬心吊胆。她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地找到雪遇哥哥,让他去救小雨姐姐。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吃了饼,有了力气,春雨继续向上攀登,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她爬上了一个山梁。站稳后展眼一看,有一条小溪蜿蜒着流过,一块平地上长满了蒿草,山崖上,垂下了长长的虬结的山藤。这一切,不正是记忆中住过的羊肠盘么!

春雨过去,拨开了山崖下的草丛,发现了几堵青石垒成的断垣残壁,低矮的一个土灶,灶孔里残留着炉灰,残存的,还有半截烟囱。春雨一阵耳热心跳,眼睛眨了又眨,,她觉得,只要自己多眨几下眼睛,爷爷就会出现在眼前,他正在灶火旁忙碌,雪遇哥哥坐在灶前烧火,熊熊的火焰从炉膛里冒出来,把雪遇哥哥的脸映得通红通红。

太阳西坠,渐渐地落到了群峰之后。山风拂来,草木摇曳。夜色袭来,弥漫了山林,归巢的夜鸟,成群结队匆匆掠过,留下了几声鸣叫,一路响着远去,直至鸟群隐进了静寂的林莽。

春雨打算就在羊肠盘上过夜,她搬起散落的青石,垒起了一个能够容她坐下的小圈,拔了枯草铺在石上,然后,把所有的衣裳都裹在了身上,坐在枯草上过夜。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嚎叫,听得春雨胆战心惊。她不敢入睡,坐在石头上,侧耳听着四周的动静,野兽的嚎叫仍然在远处时伏时起,春雨干脆起身搬了几块石头放在身边,如果野兽来了,好歹能抵挡一阵。

熬到凌晨时分,春雨困倦已极,不知不觉间入了梦乡,睡得不踏实,乱七八槽地做了好多的梦。一会儿是爷爷来了,一会儿又看见了雪遇哥,姐姐小雨也姗姗而来,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满是关切。阖动嘴唇,似乎在说:春雨,小心!小雨的身影飘飘地远去了,接着绿英儿扭着腰肢出现了,她阴笑着说:细春雨,你跑不掉的,快些把百蛊箱交出来,我饶你不死!说着,她飘飞着过来,头上的绿簪子变成了一条绿蛇,在她的发髻上扭动。春雨连连后退,双脚却迈不动,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横在了她和绿英儿之间,只听得他说道:春雨别怕,我来救你!声音很是耳熟,仔细一辨认,竟然是手持长剑的颐安。

梦中的颐安跟真正的颐安形同两人,英武豪爽,声高气盛,毫不退让地在挡在绿英儿面前,手中的长剑寒光闪闪。春雨正在奇怪,刚想开口问颐安是怎么回事,突然,听见了一阵野兽嚎叫,还以为是在梦中,正想躲到颐安身后却,颐安却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春雨开口就喊:颐安——!回答她的,不是颐安,是野兽们拖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声:呜——,唔——!

春雨猛一激灵,睁开了双眸,一眼看见矮矮的石墙外有十几对绿光荧荧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边。再一细看,依稀看见了十几个像狗一样大小的影子在晃动,有的蹲着,有的在慢慢地靠拢过来。

狼!春雨心中闪过这个字眼,顿时,冷汗淋淋,湿透了衣衫,这么多的狼死死地围住了这个矮矮的石墙,自己根本就无可遁逃,怎么办?怎么办?她的手抓住了一块石头,紧紧地攥住,十几头恶狼,几块石头焉能击退它们,看起来,今天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逃一死了。

一只体型最大,离得最近的狼仰天发出一声长号,带头扑了过来,狼群纷纷跟了过来,围住了春雨置身的所在。狼爪子抓着青石,发出“欻欻”声音,一只狼的爪子甚至伸进了石缝,在狠劲地掏,抓,摇撼着石墙。

春雨咬紧牙关,抓起石头,狠狠地砸在那只爪子上,狼发出一阵刺骨的惨叫,爪子也缩了回去。群狼大概被惨叫声吓了一跳,一起朝后退去,蹲在距离矮墙十几步远的地方,等待着再一次发起攻击的机会。

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爷爷说过,狼最怕火,烧一堆火,也许能把它们吓退。春雨把铺在石上的枯草拢成一堆,抖着手拿出火石,颤抖着手打燃,点燃了草堆,火苗在草上跳动几下,冒出了一股青烟,火焰窜出来,映红了半边崖壁。群狼退得更远了些,嚎叫声也低了。但是,它们并不打算离开,围成一个半圆形,静静地看着燃烧的火堆,火光照出了它们的嘴脸,一个个馋涎欲滴,死死地盯着春雨,似乎它们也知道,被围住的人单独一人,没有多少招数,早晚是它们嘴里的肉。只要不急不躁,静候时机,火一熄灭,一哄而上,一顿鲜美的早餐就进嘴了。

枯草燃烧得很快,眼看着火焰在一点一点地缩小,枯草大都变成了黑灰。抬眼看看狼群,它们大概是觉得时机快要成熟了,又缩小了包围圈,最近的,距离春雨不过四、五步之遥。

火堆火苗渐渐低下去,冒出了一阵黑烟之后,终于消失不见了,狼群发出了急迫的嚎叫,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

春雨已经绝望了,她抓起一块块石头,发狂一般地投向狼群,狼群避开投石,不紧不慢地围过来,它们志得意满,磨牙“吱吱”,迫不及待地想要撕裂春雨的身体,吸血嚼骨,饱它们的肚腹。头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春雨扔出的石头落到它身边时,它看都不看一眼,从容不迫镇定自若,信心满满地一步步逼近它的猎物。群狼已是饥肠咕噜,有性急的,甚至冲到了头狼前头,被头狼呲牙逼退。

“来人啊,救命啊!”

春雨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这里是荒山老林,阗无人迹,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来搭救于她。但是,这是此时春雨唯一能够自救的方式了,她知道没有一点用,没有用也只能喊,她死得不甘心,尤其是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只有用这喊声,对于生命的倏忽表示她的愤恨。

此时,狼群知道大局已定,一顿美餐即将进口。它们一致停止了嚎叫,静默无声,悄悄地一步步逼近过来,一个个露出了森森白牙。

春雨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利齿切割她的肌肤,咬碎她的骨头,逃不掉,走不了,只有等待命运的安排,等待生命的终结。她喃喃地喊:爷爷——,雪遇哥——,小雨姐姐——,我见不到你们了。还有最后一个名字,她略略停顿,还是喊了出来:颐安——!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头狼扑倒了春雨垒砌的石墙,青石滚落下来,砸到了春雨身上。头狼“呼呼”地喘息,春雨闻到了它嘴里涌出来的一股股腥气,她束手无策,只能把眼睛闭得更紧,“呜呜”地哭,竭力把身体缩小,直到无处可退。

似乎是又在做梦,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长啸,不是阴冷的狼嚎,而是豪壮的啸鸣,立时,群山震荡,林涛涌起,天宇上也有回声隐隐,和山林的回声旋接铆合在一起,令人心魂激振。

春雨也听到了,她以为,一只更大的猛兽来与群狼们争食了,也来加入它们的饕餮大餐了。她周身战抖,不是因为害怕,她已经不知道害怕了,只希望自己能够快一些死去,早一些结束被吞噬的痛苦。爷爷,雪遇哥,小雨姐姐没有了她的消息,或许,许多年以后,他们来到了羊肠盘,发现了她的骨殖和破碎的衣物,就能够猜得到她遭遇到了什么,为她洒下痛惜的泪水,她呢,成了一个可怜的虚空人,在冥冥之中,注视着他们,跟随着他们,喜他们之喜,痛他们之所痛,只要是能够与他们长相厮守,就是死了,就是成了一缕幽魂,也没有遗憾。

春雨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候着群狼利齿的撕扯。等了好一阵,身体也没有感到剧烈的疼痛,只觉得有一个粗粝的东西,“刷刷”地舔着自己的脸庞。她鼓足勇气睁开眼睛一看,看到了一个硕大的黄色的脑袋,额头上有一个黑色的“王”子,一双黄橙橙的眼睛露出的不是凶光,而是浓浓的慈爱。春雨看清了,这是一只斑斓猛虎。再举目一看,群狼已经不见了踪影,好像它们从来也不曾出现过一样。

老虎伸出舌头,再一次轻轻地舔着春雨。春雨朦胧的记忆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幅情景,她和姐姐小雨,伏在一只老虎身上,吮吸着它的奶水。老虎不时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她们,伸出舌头,舔她和姐姐的头,舔她和姐姐的手。

无疑,这就是多年不见的虎娘了!是它及时出现,救了自己的一条命。春雨一把抱住了虎头,流泪喊了一声:“虎娘!”

老虎更加温柔地舔着春雨,似乎在说:你受惊了,春雨,虎娘来迟了,幸好还算及时,要是再来晚一步,虎娘就要痛悔终身了!

春雨紧紧地抱着林寅娘的头,一声接一声地喊着:虎娘,虎娘,谢谢你救了我,小时候,我和姐姐是吃你的奶水长大的,今天,你又救了我的命!我要怎么样才能报答你的恩情?!

林寅娘甩甩脑袋,似乎在说:不用谢,我跟你们的爷爷是老朋友,为老朋友做一点事情,是我莫大的荣幸!

春雨说:“虎娘,我要去找爷爷,你能帮帮我吗?”

林寅娘频频点头:行,行啊,你一个人在山林行走,只怕会再次遭遇不测。你不说,我也要帮你去找你爷爷。

春雨欢天喜地地站起来,这时,她才看清了林寅娘的样子。只见她瘦骨嶙峋,皮毛稀疏,肋骨在皮毛下一根一根清晰可见。四肢细细的,尾巴耷拉下来,全然没有了以前的威风凛凛。

春雨十分痛惜,忍不住泪水盈眶,抚着林寅娘的头,问道:“虎娘,十年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儿了?”

林寅娘无奈地摆摆头:虎娘老了,再不能像十年前那样了。

“那,我不能让你陪着我去找我爷爷,你上了岁数,还是好生养息吧,等我找到爷爷,跟他一起来看你。”

林寅娘好像有些生气了,竖起尾巴,一剪,一扫:虎娘是老了,这不假,但是,虎娘还能跑,一定陪你去找到你爷爷!

春雨再次抱住了林寅娘的头:“虎娘,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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