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灯一夜没熄。
天蒙蒙亮的时候，叶明玉便清醒过来了。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还盖了一条柔软的毯子。有些板正的外衣被叠在了一旁，上面放着他的发簪玉佩之类的配饰。
桌上的烛火已经熄了。
清晨还很柔和的阳光透过了窗枢落进了屋子里，把原本冷冰冰的宫室也照得有几分温馨。
叶明玉坐起了身，房门正好被人推开——
徐云瑞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他显然一夜未睡，身上的衣服已经很皱了，脸上也满是倦怠的神色，看上去整个人都十分疲惫。
“王爷？”叶明玉连忙起身，“可是有什么消息了？我……我怎么躺到了床上？”
徐云瑞摇了摇头：“禁军去寻了……父皇不许我动京畿营……我昨夜不放心你，便过来看了看，你趴在桌上就睡着了……这儿的宫女做事忒不认真，若是着凉了怎么办呢？我便把你搬上软榻了……饿了么？御书房那里传了早膳，我替你分装了些过来。”
纵然再生气，皇帝总归还是要吃饭的，徐云瑞能借到光，那几位跪了一夜的可就不一定了。
徐云瑞是当做坤泽养起来的，对宫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十分明白——
上面没有发话，叶明玉又不是个爱发号施令的，宫人们当然只会“恪尽职守”，多余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做。
他怕叶明玉这里没有人照应，借口出恭溜了出来，顺手牵羊了些点心：“如今后宫无主，皇祖母又不管事……我想德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应该也还不知昨夜的事情，想来这宫室里的宫人不会为你准备早膳……你快来吃吧，是鸡丝粥，粥还温着。”
若不是有徐云瑞，叶明玉怕就是要饿一顿了。
这宫室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叶明玉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只有一个有些眼生的小太监站在院子里，他小心指了指对方，用眼神示意了徐云瑞。
徐云瑞小声道：“父皇的人……无妨。”
叶明玉点了点头，他不想叫徐云瑞难做，便把一肚子的疑问都咽了下去，只轻声问道：“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徐云瑞叹了口气：“就是没有才叫人奇怪……听那车夫说，路上遇到了十来个蒙面的劫匪……但马匹受惊之后，这些人竟没有一个去追马车的！就像是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样，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那时虽已过了傍晚，但远不到夜深人静……十来个人……没有留下一点踪迹……这也过于离谱了！”
叶明玉食不知味地搅着碗里的粥，点了点头，又看向徐云瑞：“此事处处古怪……王爷可用过早膳了？”
徐云瑞应了一声：“我掂了个肉包吃了……这些汤汤水水的不敢多吃，也不知今天还要在御书房待多久，父皇如今心情不好……殿前失仪，得不偿失。”
叶明玉便舀了一勺粥慢慢咽了，他又去看那小太监，那小太监似乎知道秦王夫夫在说体己话，很识相地走远了些。
叶明玉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瑞瑞，我总觉得此事……此事实在不该……”
昨天晚上，叶明玉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
他努力复盘了一下整件长阳公主失踪的事情……他原本就不觉得安国公府或是大慈恩寺会出手伤害长阳公主，不论是起因、经过、结果，整件事情都很难用常理推断。
徐云瑞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他看了眼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小太监，贴近了叶明玉的耳侧，温热的呼吸尽数扑在了叶明玉的莹润的耳廓上：“我知道的，此事确实奇怪……尤其是北威侯……我实在想不通北威侯为何会在御书房中，不过你不要着急，不会有事的。”
叶明玉有些犹疑，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徐云瑞又道：“父皇不打算告诉皇祖母……我今日在宫中还要很久，你先回秦王府吧？我怕宫中的人冷待了你，皇宫……总是不如自己家舒服的。”
叶明玉苦笑道：“本是想帮你些什么的……到头来却只给你添了麻烦。”
徐云瑞捏了捏他的掌心：“小朋友可听不得这样的话！郡马，你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宽慰了。”
叶明玉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了个有些腼腆的笑来：“好，那我回秦王府等你……有什么要用的就支人传信，我着人送来……还有，事情若有什么变化，你也及时告诉我……我实在是很担心。”
徐云瑞啄了一口他发顶：“担心什么……没事的，瑞瑞心中自然有数。”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徐云瑞便去找了宫女收拾餐盘，正打算叫人将叶明玉送出宫去，便见一个永宁宫的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来，气喘吁吁道：“见过秦王！见过秦王妃！太后娘娘传召，请王爷王妃去一趟永宁宫。”
徐云瑞和叶明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惊讶。
徐云瑞又捏了捏叶明玉的手以示安抚，点了点头道：“你带路吧……”
那小宫女看上去是刚入宫不久的，年纪还小，大概是出身不错或者的确机灵，不然也不会被分到永宁宫去做跑腿的活儿。
年纪小，便容易管不住嘴。
徐云瑞旁敲侧击道：“皇祖母昨天休息得好吗？”
小宫女低声应道：“回秦王的话，太后娘娘最近休息得很好，太医也说，太后娘娘的身体调理得好了许多了。”
徐云瑞又道：“哦……难怪今天能见诰命夫人呢。”
小宫女点了点头：“是，今天北威侯夫人一大早就进宫了……太后娘娘许久不见内命妇，北威侯夫人求见时太后娘娘本不想见，未曾想先安国公世子夫人也一起来了……太后娘娘怕她们在永宁宫前起什么争执，索性就把人都传进了永宁宫里。”
先安国公世子夫人……
徐云瑞顿了顿。
陆佳行的妻子，钟氏。
安国公府是大庆最显赫的门第之一，能够嫁进安国公府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先安国公夫人、再到世子夫人钟氏、楚王妃王梨梨……
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女中豪杰”，都城坤泽在她们面前都要弱上三分——
徐云瑞不合时宜地想，若是叶明玉碰上这些人，大概是会害怕地缩进自己怀里瑟瑟发抖吧？
除了陆正则的夫人因为安国公过于强悍而被掩盖了些许光芒，钟氏和王梨梨都远比自己的丈夫更加聪明、果决且狠厉。
陆佳行去世后，内有陆佳晋等待上位，外有徐永安和王梨梨的权势之争，钟氏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已经很久没有四处走动了。
这个时候……
竟然入了宫？
徐云瑞试探道：“皇祖母是不是很生气？”
那小宫女想都没想地答道：“是呀……毕竟……”
她说了个开头，很快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敏感，连忙闭上了嘴。
任徐云瑞之后再怎么询问，她都不肯答话了。
进入永宁宫的时候，北威侯夫人和钟氏都坐在椅子上，两人没有说话，但针锋相对的气氛却十分明显，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见徐云瑞进来了，两人才站起了身给徐云瑞行了个礼。
“秦王！”太后一开口，徐云瑞便听出了她正在气头上：“长阳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来永宁宫之前，徐云瑞已经猜到太后大概是为了长阳公主的事情才来传召他和叶明玉。
只是他不明白，皇帝明明说了不许告诉太后……
怎么消息还传得这么快？
他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两位夫人——
北威侯夫人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眶也微红着，她与长阳公主本就是闺中密友，若是知道了长阳公主的事情，有如此反应并不奇怪；钟氏则是微微抬着下颌，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神色中有些懊恼，大概是之前与北威侯夫人起过争执或者因为什么事情丢了面子。
徐云瑞行了个礼，小声道：“皇祖母，公主殿下昨天傍晚前往大慈恩寺礼佛，在路上却失去了踪影，如今禁军已经开始寻人了……昨天收到消息的时候，永宁宫已经落钥，孙儿也怕打扰了您休息，这才想着今天来禀告。”
虽说原本的打算是不告诉太后这些——
但如今太后已经知道了，再掖着藏着反而只会让她更加生气。
太后冷哼了一声：“是想着今天来禀告，还是想着不要来禀告了？”
徐云瑞笑道：“自然是要告诉皇祖母的……您瞧，明玉不也跟着来了么？本是打算请安的时候同您说的。”
太后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叶明玉在宫中挨过打，自己又一直在催秦王妃生育嫡子的事情，往日里，徐云瑞的确是不爱让叶明玉入宫请安的。
徐云瑞见太后若有所思，便看向了北威侯夫人：“北威侯夫人与钟夫人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呢？”
北威侯夫人捻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侯爷昨天半夜被召进宫中，天亮还不见归，也没有遣小厮回来说什么……他本就是个粗人，臣妇怕他做错了什么事，惹得陛下生气……所以想来……想来看看。”
她这话倒是说得无懈可击。
北威侯夫人亦是宗室之女，与太后拐着弯也有着亲戚关系，进宫来替夫君求情，这是最正常不过了……
但北威侯是武将，北威侯夫人在都城诸位夫人之中的风评也很好，是个能撑得起门楣的女性坤泽，若是按常理来看，她是绝不会因为北威侯一夜未归，就急匆匆地跑来宫中，还一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六神无主的模样的。
徐云瑞又看向了钟氏：“那……钟夫人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