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次，殿下是有些危险。”沈双瑞摇着扇子进门的时候，徐永旭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提着一支细长的毛笔写着奏折：“我早上见到白若松时，他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对劲。”
徐永旭并没有抬头，只是随口问道：“代行大理寺卿一职的白大人？他怎么了？”
沈双瑞摇了摇头：“不知道，我随口问了他一句，他也没有答话，只寒暄一二便离开了。”
徐永旭这才放下了笔：“白大人如今……在办什么事？”
沈双瑞用扇骨挠了挠脑袋：“最近都城没有什么大事啊……好像也没听到风声要起底什么陈年老案……可他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若真是什么小事，不大会这样失态。”
徐永旭挑了挑眉毛：“失态？”
沈双瑞应了一声：“我同他说话，他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看上去像是在纠结什么问题……但我也不敢细问，他不想答，我便也没有深究。”
沈双瑞和白若松一样都是都城的青年才俊，而且两人都颇得皇帝喜欢。
沈双瑞因为徐永旭的事情，一直拖着没有参加科举，他又不想蒙荫入仕，身上并无官职。但这也不影响他和白若松之间的联系，以沈双瑞的身份，以后就是没有做官，这文昌伯的爵位总是躲不过的，两人终归会变成同僚。
徐永旭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为何说……我这次有些危险？”
沈双瑞叹道：“我这不是琢磨了很久么……按理来说，白若松如今正应该是风光无限的时候，他年纪轻，直接代管了大理寺，手上也没什么紧急的事务……哪能这样为难呢？所以我想了想，也许……也许大理寺如今，还有一件要做的事。”
徐永旭抬眼看他：“什么事？”
沈双瑞神神秘秘地笑了笑：“大理寺监牢失火，最后只牵扯出了一个姑娘……怎么说，楚王也在那场意外中丢了性命，我觉得陛下不会就此收手。”
徐永旭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父皇私下吩咐白大人继续调查此事？”
沈双瑞轻叹了一声：“也只是我胡乱瞎猜，没有证据……”
徐永旭又道：“那与我有何关系？”
沈双瑞摇了摇折扇：“其实楚王殿下的死，是非常清楚的……咱们大家心中也都有数……陛下既然着白大人继续追查，摆明了就是想要找到证据，证实结果……若是白大人得到了陛下想要的东西，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现在看来……白大人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答案，而且……很有可能还走到了一个错误的结局。”
徐永明之死和徐永安脱不了干系。
大家心知肚明。
皇帝要白若松去查，无非也就是想要个结果……
可如今……
徐永旭一顿：“你的意思是……”
沈双瑞苦笑道：“六皇子惯会推脱……如今几位皇子之中……只有殿下最是危险了。”
徐云瑞是最有可能的皇储人选，于情于理，他杀害徐永明的可能性都远高于徐永旭……但同样的，徐云瑞势力庞大，做事谨慎，徐永安很难找到他的破绽，就算找到了，徐云瑞大概也有七八分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二皇子徐永贤是个睁眼瞎，本就无缘皇位，如今又是娇妻在侧，长子在怀，他与徐永明之间虽不算热络，但至少表面上都过得去，没什么深仇大恨，当然也不可能做出火烧监牢的事情来。
五皇子徐永熙，本就是个以纯孝至善出名的，贤妃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与妻子侍疾在侧，更无暇顾忌其他事情。
六皇子徐永睿年纪还小，平日里又是惯以“胆小怕事”出名的……
这样一圈看下来，只有徐永旭的具备了被栽赃的条件——
他仍是皇储的候选人之一，且身份更加尊贵，徐永明一死，他面对的压力自然大大减少；且徐永旭曾经有过争储的时候，他手下还留有不少势力，譬如沈双瑞之流，能够为他做事；最近看上去又闲得很，除了一门莫名其妙得来的亲事，整日就在府上看书画画，安逸至极……
徐云瑞已经知道了徐永旭没有争储之心，这也是因为徐云瑞与徐永旭关系亲近，彼此熟悉；朝中诸人却还有大半看不清楚局势呢！就算是徐永旭拿着个喇叭在这些人耳边大喊：我不要皇位了！我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回老家种地！怕是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这样一看，他可不就是最佳的、被栽赃的人选？
徐永旭一脸无语：“我虽与永安并不亲近，却从不欺侮他什么……以往还给过诸多照拂，他实在没有必要同我这般……”
沈双瑞摇了摇头。
徐永旭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即便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腌渍事，他总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未必是要殿下做了什么……以六皇子的情况来说，光是殿下的出身，就足够他记恨您了。”
徐永旭将信将疑。
沈双瑞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到目前为止也帮着徐永旭规避了不少问题，可这大理寺失火一案实在不是件小事，尤其里面还牵扯到了一位皇帝嫡子、一品亲王，再加上这位亲王至今没有被定罪谋逆造反……事情就变得越发棘手起来。
沈双瑞也并不催，他只是个谋士，如今徐永旭不想争皇位了，他就连个谋士都称不上了，只能给徐永旭提些建议，却不能要求徐永旭去做些什么。
半晌，徐永旭才斟酌着开口：“你想怎么办？”
沈双瑞便露出了一个笑来：“咱们如今手上没什么得用的人了，可秦王不一样啊。”
徐永旭愣了愣：“瑞瑞？”
沈双瑞点了点头：“不错……我回头寻个由头，去秦王府拜见一番，提醒秦王一二……也好、让秦王多照拂我们一二。”
徐永旭迟疑道：“瑞瑞会相信你么？”
沈双瑞哭笑不得：“我的好殿下……秦王可是比您明白多了……白大人刚刚代行大理寺卿一职时，秦王就亲自去与白大人说过话了……秦王的性子您比我更明白，从来是不会无功而返的……怕是那个时候，秦王就知道了白大人在调查什么了。”
徐永旭叹了口气：“瑞瑞从没有与我说过这个……”
沈双瑞越发无奈：“就算秦王知道了白大人在调查大理寺监牢失火一事，他也还不知道结果呢！这案子显然是陛下让白大人偷偷查的，秦王有意要争储君之位，当然须得处处小心……咱们现在不争了，知道太多反而不好……至于今日的事情……秦王可能还没有收到消息。”
徐永旭顿了顿，这才回过了味来——
白若松要查徐永安，徐云瑞有什么好同自己说的？
这说了，岂不是给他自己和徐云瑞两人找麻烦么？
徐永旭又过了许久才微微颔首：“知道了，那你明日去秦王府看看吧……若是、若是没有此事，那再好不过。”
沈双瑞笑道：“我明日去与秦王探探口风，若是真的没有此事，秦王肯定也会告诉我的……左右不亏。”
徐永旭听沈双瑞这样说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对他来说，好像比起“自己的兄弟要害自己”这件事，“怀疑自己的兄弟要害自己”更难让他接受。
沈双瑞知道徐永旭的脾性如此，虽说偶尔有些吃不消，但两人是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的交情了，除了帮他兜着底还能怎么办呢？
“说起来，殿下成亲的事情可是准备得差不多了？”
沈双瑞与徐永旭关系亲近，但到底是外男，当然不能帮忙成亲诸事，如今主事的是二皇子妃姜律，秦王妃叶明玉帮衬……也算是给足了徐永旭面子。
徐永旭的脸上有些发烫，干咳了一声道：“是、是差不多了……如今还在皇后丧期，咱们说这个不好。”
沈双瑞耸了耸肩：“有什么不好的，先前太后还提了一次呢……怕是担心您这齐王府没有主事人太久了。”
徐永旭的发妻体弱，病恹恹地嫁进齐王府来，徐永旭处处小心，请来了不少名医为她调理身体，奈何齐王妃着急生下皇长孙，结果孩子没保住，大人也跟着去了……
徐永旭因此消沉了很久。
他对齐王妃未必是生生死死不能分割的爱情……
徐永旭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齐王妃的死使他陷入了长久的自责之中，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身娇体弱的坤泽，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安慰和依靠，没有及时开解她的心结……最终导致了齐王妃的离世。
沈双瑞每每都想双手合十给徐永旭跪下——
如果徐永旭做得还不够好，都城里至少有一半乾元都该被浸猪笼……
以徐永旭的身份地位，他对齐王妃简直可以说是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就连齐王妃自己，去世之前也说是自己对不起徐永旭，不仅占了发妻的名头，还白费了徐永旭一片苦心。
沈双瑞很长一段时间都担心徐永旭走不出伴侣离世的痛苦，毕竟是完成了标记的乾元和坤泽，两人之间的羁绊远深于普通人。
如今看来，徐永旭大概是终于走出来了。
沈双瑞凑了过去，嬉皮笑脸道：“殿下……我听说……王妃生得可漂亮，是都城最漂亮的坤泽，是也不是？”
徐永旭的脸烧得发烫，他懊恼道：“还未成亲！怎么就能叫别人王妃呢？岂不是有损他的清誉？再说！好不好看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沈双瑞撇了撇嘴角，他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摇了摇扇子：“唉……坤泽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如今我才算是明白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