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徐随便谁

徐云瑞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叶明玉还没睡,卧室里有些昏暗,他只在床头挑了一盏小灯,散了头发,摆着只小案写家书。

最近都城里的风风雨雨太多,叶清和不放心叶明玉,但叶清和作为云州巡抚,无事不可擅离职守,故而只能托人传寄家书。叶明玉一个人的时候倒是能做到定心忍性,可收到了家里来的信笺,反而就变得脆弱了些。

他一边读着叶清和寄来的信,一边提笔,仔细地回复着叶清和的问题,向自己的父母问安。

徐云瑞一进屋子,便见到叶明玉低着头,黑色的长发虚虚一束落在身后,昏暗的烛光落在叶明玉的后颈上,一室的香软温柔。

“回来了?”

叶明玉抬头看他,笑着说道:“怎么样?可还算是有收获?”

徐云瑞原本软和下来的心便又被提了起来,他偏开了头,应了一声:“嗯。”

叶明玉见徐云瑞的神情有异,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笔,站起身走到了他面前:“怎么了?可是什么地方不太顺利?这条路走不通,总还有别的路能走,莫要因此不快。”

徐云瑞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很顺利,我、我已经知道了。”

叶明玉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缘何这样一副表情?”

徐云瑞自当了亲王之后,身上的布料便越发繁琐起来,叶明玉低了头,去替他解外衣衣带,修长的手指按在黑色烫金的布料上,显得更加白皙温润。

徐云瑞低了眼:“当年,是陆正则,想毒杀我娘……毒杀长阳公主。”

叶明玉手上一顿,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安国公……要毒杀……长阳公主?”

徐云瑞点了点头:“是……我之前就揣测了……若是当年无人怀疑长阳公主杀了这么多下人是因为安乐公主,那必然就是因为长阳公主自己。”

叶明玉微微颦眉:“我虽也如此去想……可……安国公……安国公缘何要毒杀公主殿下呢?”

长阳公主虽是大庆珍宝,但却与政事无关,长阳驸马又不得出仕,早年间,两人一直非常低调,与沈家的来往也并不密切……陆家位极人臣,当时陆氏又成了皇后,安国公陆正则要毒杀长阳公主,实在是很没道理的一件事。

一来,长阳公主府上旁人的耳目众多,动手的风险很高;而一旦事情败露,整个安国公府的滔天富贵都会毁于一旦。

陛下与安国公府的关系十分微妙,纵然他当时刚刚即位,却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

二来……

二来,杀了长阳公主,又对安国公府有什么益处?

“当时……沈家人与陆家人……有什么争端不成?”叶明玉喃喃开口:“长阳公主……长阳公主也掺和不进其他人家的事情了……”

与长阳公主关系最亲近的,便是承恩侯府,卫家;文昌伯府,沈家;顶多再算上一个北威侯府,崔家。

可崔家与长阳公主顶多只能算得上亲近,当时的北威侯还是现任北威侯的父亲,绝不到为了打压崔家,要铤而走险,毒杀长阳公主的地步。

而太后的母家承恩侯府,一向低调行事,身份尊贵但职权不高,加上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若说安国公一定要除了长阳公主……不是为了沈家,很难说得通。

徐云瑞却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觉得……沈家和陆家一样,都是从开国传下来的勋贵世族了……可沈家人比陆家人更懂得韬光养晦,对他们而言,即使有什么东西与陆家起了冲突,我也很难想象文昌伯,沈问贤……会和陆正则……正面交锋。”

叶明玉应了一声。

沈家家风如此,从沈思贤和沈双瑞的身上便能看出一二。

徐云瑞又道:“而且,我还觉得有一件事非常奇怪……”

叶明玉略略敛了心神,仔细听他去说。

“陆正则这个人,是个千年狐狸成了精,他想要的东西,向来是不到手里绝不罢休……就像是这太常寺卿的位置,陆家人到现在……都还暗中窥伺。”徐云瑞的消息很灵通,倒不是他故意去查,只是在他这个位置,很多事情,想不想知道,都会落进他的耳朵里:“我娘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被安国公府的人下了毒,她对安国公府虽然看不上眼,却毫无防备,这么多年来,陆正则,怎么没有再次下手呢?我不相信,难不成十多年来,他一次都没能得手?”

叶明玉一怔。

他的心中隐隐浮现起了一个想法:“你说……安国公是不是想要……杀人灭口?”

徐云瑞顿了顿:“杀人灭口?”

叶明玉抬头看他:“他以为长阳公主知道了什么事,所以想杀了长阳公主,后来却发现……长阳公主的确不知情……因此那次失败之后,他再也没有向长阳公主府下手……而陆家人都对长阳公主十分忌惮,因为他们觉得,长阳公主已经知道了陆家人曾经下毒,只是未能成功。”

徐云瑞眸中精光一闪:“若是如此,倒是都能说得通了!”

叶明玉无奈笑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未必就是对的……王爷还是要再三思量才行……”

徐云瑞低头在叶明玉的发顶落了个吻:“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安国公府……本王迟早是要动一动它的,不然啊……这陆家人还真当自己都要上天去了……哼……陆正则今年也七十好几了,也活够了。”

叶明玉哭笑不得:“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

说到一半,便被徐云瑞拦腰抱起,叶明玉被吓了一跳,轻轻瞪了徐云瑞一眼。

徐云瑞把他放到了床上,贴着人的脸颊磨蹭:“不说他们了么……说说瑞瑞,郡马说说瑞瑞。”

叶明玉好气又好笑:“说王爷什么?”

徐云瑞傻傻乐呵:“瑞瑞今天问到这么多东西,郡马都不曾夸过瑞瑞,瑞瑞好生伤心!”

叶明玉只好顺了顺他的头发,哄劝道:“瑞瑞可真厉害,瑞瑞最棒了,怎么会有瑞瑞这样好的乾元?”

徐云瑞忍不住露出了个笑,他的视线瞥到了小案上的家信,好奇道:“岳父来信?可是有什么事情?有没有要小婿做的?小婿定然竭尽所能,办得漂漂亮亮。”

叶明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说了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诸如什么云州今年暖和得早,或是我娘养得小猫下崽子了……抱怨了一下今年云州的米涨了价,百姓又吃不上精米细面了。”

“米价?”徐云瑞一怔,涉及民生,总是让人担忧一些:“怎么回事?要紧么?”

叶明玉摇了摇头:“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一石涨了八钱,不算太过分……爹叫官衙压住了价格,不许再往上提了。”

徐云瑞点了点头。

普通人家就算顿顿都吃白面,一个月也才两三石粮食,一石八钱,倒不算是太离谱。

叶明玉揉了揉徐云瑞的脑袋:“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

还不等他说完,徐云瑞只听了“早些休息”这四个字便觉得一阵气血翻涌,他搂住了叶明玉,埋在叶明玉的身前又磨蹭了好一会儿,蹭乱了叶明玉里衣的衣襟。

叶明玉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脑门:“明天还有正事……今天福宝公公又来了一趟。”

徐云瑞的动作一顿。

每次叶明玉同他说“正事”,就说明今天晚上又不能亲热了。

他委委屈屈地躺到了床上,抱着被子,背对着叶明玉:“不听不听,睡觉了!”

叶明玉无奈地凑过去,一手搭在了他上臂,又放缓了声音道:“要听的要听的,不然说不定明天宫里要罚我呢。”

徐云瑞深深呼了口气,仍是背对着叶明玉:“他又说什么啦?”

叶明玉笑道:“陛下说,今日有人在大慈恩寺外见到了秦王殿下,可见秦王殿下已经大好了,明日小朝会,请秦王殿下务必出席,要讨论关于祭祖的事情。”

最近没有祭祖的节日,不过是因为徐云瑞要认祖归宗,顺便改个名字,礼部这才办了一次大典,只是还对外称作“祭祖”。

徐云瑞懊恼道:“我又要多一个名字了!瑞瑞的名字已经很多了!”

叶明玉好笑道:“也不过就两个。”

徐云瑞转过了身,看向了叶明玉:“说到这个我就生气!明明郡马早就知道瑞瑞就是周锦渊了!却什么也不同瑞瑞说呢!叫瑞瑞一个人又伤心又害怕,为了那个周锦渊,白天想夜里哭,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人凭什么在瑞瑞前面!”

叶明玉干咳了一声:“我、我先前也不确认啊……”

徐云瑞哼哼唧唧:“若是郡马不确认,才不会回答陆氏说‘是’呢!郡马就是觉得瑞瑞傻,很好骗,所以才这样的。”

叶明玉自知理亏,他坐在一边踟躇了一会儿,这才低头,轻轻啄了口徐云瑞的嘴唇,脸上泛起了一层薄红:“是我错了,瑞瑞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徐云瑞本是想着随便撒个娇,却莫名得了这样的好处,立刻打蛇随棍上地滚了滚:“郡马好过分!太过分了!瑞瑞好伤心!瑞瑞一想到郡马之前和别人订了亲,就觉得心都要碎了!瑞瑞的心都要碎了!”

徐云瑞从小长在长阳公主面前,长阳公主表达心情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娘亲的心都要碎了”。

于是他有样学样,以前是个坤泽也就罢了,如今这么大一个乾元,在床上滚来滚去,说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实在是叫人没眼看。

奈何叶明玉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脊背:“是我错了,瑞瑞原谅我吧……若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一定和瑞瑞说,再也不瞒着瑞瑞了,好不好?”

徐云瑞被人抱着,忍不住露出了点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但他很快收敛了表情,抽抽噎噎道:“那、那郡马说,郡马是更喜欢徐云瑞还是更喜欢周锦渊?”

叶明玉一脸茫然。

“啊?这不……都是瑞瑞吗?”

徐云瑞无理取闹:“不一样的!瑞瑞是瑞瑞!周锦渊是周锦渊!”

叶明玉无法,只好连忙哄道:“喜欢瑞瑞,喜欢徐云瑞!特别喜欢!”

徐云瑞这才算安静下来,他转了个身,面朝着叶明玉,把叶明玉搂进了自己怀里:“我也喜欢明玉,特别喜欢……”

叶明玉的耳廓有些发烫,他埋在徐云瑞胸口,轻轻点了点头。

半晌,徐云瑞才又小小地叹了口气:“那、那等祭祖完之后,瑞瑞成了徐随便什么……郡马也喜欢他吗?还是喜欢瑞瑞?”

叶明玉闷闷道:“喜欢谁?”

徐云瑞小声嘀咕:“徐随便谁。”

叶明玉这才反应过来,徐云瑞还是对未来的事情,有那么些许的恐慌的,他笑着又亲了亲徐云瑞的嘴角:“喜欢,不论瑞瑞变成谁,我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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