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稍微小些后，姜月满撑着油伞带贵人从后院溜出去，七绕八绕的来到一家桥下的津菜馆。
这家津菜馆算是附近小有名气的，炒虾仁做的拿手一绝，方圆十里没任何一家做的比他家的好吃
这家店还有一项出名的地方，那就是店面开在桥旁，做菜的在桥下，吃菜的地方在湖中央。
今天天气不好，出来吃饭的人不多，湖中亭子里没坐几桌人，和着阴沉的天气，略有些冷清。
姜月满一坐下就给自己和贵人到了杯热茶，要说这北城天气属实恶劣，盛夏时节，前些天还热浪袭人，如今连着几天雨，衣裳单薄，到生出几分初秋冷意
“姜小姐似乎很怕冷”陆卿川捧着她倒给自己的热茶，并未喝也不像姜月满一样放在手里取暖，只是两指轻拿，缓慢的旋转着
姜月满略微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我怕热又怕冷，可这北城的气候跟我作对似的，夏天热的要命，可一下雨，风就死命的刮，冷的人要命”
“娇贵”男人语气平淡，不是在训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被人这样说，姜月满也不恼，嘻嘻一笑“您说的对，确实是娇贵，小时候经常生病，我师父养我可不容易了”
陆卿川若有所思的点头“娇贵些也没什么，找个好人家，宠着疼着便可”
姜月满不说话了，她这样的女子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呢？以前还小些的时候，她喜欢看那些文人写的戏折子，也觉得自己会和戏文里一样，有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
可如今乱世能平安度日，安稳就可，对未来一半的要求，是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就可以了
可还是会感到可惜，她从来就不是什么通透明白人，所求不多也只是因为供她选择的实在不多。所以她一眼就可以看到自己的未来
但十八岁的少女，涉世未深，对未来总是抱有几份不切实际的期盼的，摆在眼底的现实和心里的期盼，令她矛盾至极
“怎么不说话？是我说错什么了吗”陆卿川略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姜月满压下那些有的没的的心思，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没有，我只是在想先生以后会找一位什么样的小姐”
他认真答道“这个问题我以前没想过，但最近遇到一位让我很想娶回家的小姐，因为从前没想过，所以她的一切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姜月满只是随便一问，没成想他居然如此真心的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看着他说起对方时眼角眉梢皆是暖意的样子，开口道一定是位很美丽的小姐吧，先生这么好的人，站在一起肯定相配极了”
话音刚落，店里伙计端着菜过来了，姜月满忙着招呼他吃菜，刚才的话题也就戛然而止了
一顿饭，她本以为自己会吃的食不知味，毕竟旁边坐的无论从身份还是姿态都是位贵人，而她粗俗。可席间陆卿川一直有意无意的抛些问题出来，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但也都是要思索会儿才好回答的问题，一来二去的她倒是缓解了些紧张
直到被人送到了家门口，姜月满还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感觉和陆先生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吃饭也是，回家的路上也是
陆卿川停在门口，她也跟着停下来
人送到了，他却也不着急走，缓缓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陆先生是个很随和的人，脾气好，待人也好”姜月满是真心实意的，她能感觉出来，这位权高位重的先生是个很善良的人
陆卿川止不住笑意，他从不觉的自己是外人口中那般的杀人不眨眼，但她的评价却也是偏颇的很，却令人很受用
“姜小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他看姜月满诧异的神情继续道“下次见面我想送些姜小姐喜欢的东西，但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思来想去还是问一下的好”
姜月满一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什么都不要的，本就是我得先生帮助，我还没送什么给先生，先生反倒要给我东西”说道这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起了第一次在茶馆，要不是面前这人，自己绝对会被警察厅的人带走，想到着她有觉得一顿饭完全不够报答这份恩情“嗯……我送先生一样东西吧”
陆卿川含笑看向她，他本意是想着给心上人送些小礼物，讨她欢心，别人都会送喜欢的人金钗玉镯，胭脂水粉的，但他直觉，面前这个小姑娘不会喜欢这些，所以才想着问她，没成想她反倒要送自己东西。不过也好，终归是她送的，放在身边看着都欢喜
他点头“那等下次见面？”
“嗯，下次见面我带给先生”
离开前，陆卿川认真跟她说道“你以后不必叫我先生，我叫陆卿川，这三个字随你怎么称呼，只要你叫我就会应你。但你若还称先生，我可会狠心不理你的。当然礼尚往来，下次我也不会叫你姜小姐了”他语气不容人拒绝
姜月满愣住，她不懂陆卿川的意思，明明听的懂，不就是直接以名字相称呼吗。可她还是不清楚
陆卿川看她傻兮兮望着自己，等着解释的模样，用烟杆敲了下她的头，很轻微，却让被敲的人醍醐灌顶
然后他就看到小姑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挑眉道“明白了？还不算太迟钝”
姜月满羞红了脸，稀里糊涂的点头，又觉得自己这样格外的傻，小声道“我先回去了，下次见”
陆卿川看她小跑着离开，独自笑的开怀
姜月满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小院里，一到屋内先给自己灌了一茶壶冷水，脸上的燥意是平复下去了，可那颗心不知是刚刚跑的太快，还是什么原因，一直剧烈的跳个不停
“小师妹你怎么才回来啊？”西河一进院子就看见，小师妹呆愣愣的杵在那里“快点跟我走，杜远那孙子回来了，正在前厅闹呢”
一听杜远回来了，姜月满一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抛掉了，跟着师哥气势汹汹的往前厅去
路上西河把杜远从进门到刚才的所作所为全讲了一遍，期间他不止一次问候杜远祖宗八代。每到这时候，姜月满都要佩服她师哥一次，对杜远这个人渣的恨连自己祖宗八代都敢骂
西河和杜远是表兄弟，他两当时是一起过来拜师的，西河原名杜运，西河是进入戏班后由师父起的艺名
杜远也有一个，罗缨。只不过他离开了戏班，这个名字就弃用了
戏班里的人对他的称呼也从罗师哥变成了杜远，后面还会跟着很多后缀，譬如她一般叫人渣，而西河叫孙子
其他人，规矩些的，也就是没什么仇的，就叫杜远，要是有仇的，那真是骂的五花八门
两人还没到前厅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叫骂。骂的难听，声音却清脆极了
西河颇有些赞叹道“还是这小子厉害，这骂人的话听着都悦耳”
姜月满一下不急着去前厅了，两人寻了个视角好的位置猫着“你猜楚小花要骂多久才会动手”
西河略微思索“三分钟？”毕竟这回事杜远主动惹事，楚小花不趁这个机会可劲闹才怪
姜月满笑笑，不说话
“你这什么表情”
“不得不说，师哥你真是高估了楚小花，也低估了杜远这人渣。快看，快看，楚小花在找棍子啦。哎，师哥你干嘛”
“出去阻止他们，戏班里不许打架”
看不成好戏的姜月满，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不情不愿的过去
楚月桂刚刚找到一件趁手的武器，就被人抓住了手臂，甩都甩不开，顿时不耐烦道“我说过，谁拦小爷我就跟杜远那厮一个下场”
西河冷笑“那你是想用着棍子打你师哥吗？”
楚月桂一听这声音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只是那棍子依然死死的抓在手里
西河斥道“还拿着干嘛。丢掉”
“师哥”
“声音大也没用，丢掉”虽说西河年纪不大，平时也散漫的要死，但他真的冷着脸说话还是很有威信的
连平时跟他鬼混惯了的姜月满都不敢在这时开口，何况是一向敬重师哥们的楚月桂
楚月桂狠狠剜了杜远一眼，把手里的棍子一丢，但嘴里依旧不饶人“杜远，你记得今天是师哥在这儿，我没打死你，下回你在来小爷这儿犯贱，小爷拼了命都送你去见你祖宗”
杜远笑眯眯的“哼，楚小花，打我还轮不到你，你还是靠边站站吧”说着他看向阻止完楚月桂后就一直没说话的西河“把你师父叫出来，我有事跟他说”
也一直没说话的姜月满开口了“你能有什么好事，上次把师父气个半死，足足躺了一个月。这次呢？还想怎么样，气死师父吗？杜远，你就这么恨师父吗，你自立门户师父没说什么，你在外面抹黑戏班子，抢我们生意，蓄意弄坏大师哥嗓子，师父也叫我们不跟你计较。可你未免也太过分了吧，三番两次的过来找茬”
杜远听她的控诉无所谓的笑了笑“小月满，你上次在茶楼给我难堪，我还没说你呢，我只当你是小孩心性”说道这他眼神一下子狠厉起来“但，你下次还这样，别怪师哥不念旧情”
楚月桂来气了“呸，你是谁师哥呢。姜月满这事儿我支持你，就要去闹，就是要闹的你不得安宁”
杜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呵，楚小花，你真是找打”
“杜远，你没资格，你早就不是我师哥了”楚月桂陡然红了眼，死死盯着他
杜远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眼神，看着西河“师父不在吗？”
西河冷着脸“他带大师哥去看老中医去了”
师哥嗓子受伤后，他们师父就一直在找医生，最近听说北城外的镇子上有个医术高明的老中医，就带着人过去了
若不是如此，楚月桂怎么会闹的这么放肆
杜远微不可查的皱眉，很快又变成调笑的嘴脸“师哥那嗓子坏了倒好，免得被一些不干不净的人惦记”
“你怎么说话呢，我看不干不净的人是你吧，你就是嫉妒师哥”姜月满第一个反驳，她最见不得有人说师父和大师哥，这两人就是她的逆鳞
要不是杜远毒害大师哥的嗓子，她也不会一个人去茶馆找事
其实这么多年的情谊，戏班大多人对杜远离开这事儿，是不至于如此水火不容的，只是他之后做的那些事太恶心人了，这才硬生生的让他们恨上了他
姜月满还要在说什么，却被西河拉到身后
“杜远，你走吧，就算师父在也不会想见你的。你以后……也不要来了，没人想见你”
楚月桂忍不住叫道“师哥！”
杜远倒是不以为然，他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人感慨道“西河果然是大了啊，以前有人上门闹事的是，你都是躲在我后面。现在换他们躲在你后面了，不错不错，哥哥很是放心啊”
他目光深远，仿佛在回忆以前的日子
西河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个样子，装模作样，若是之前他会骂上几句，可现在他已经对杜远失望了
见他不说话了，杜远叹气“大了就不一样，要是以前你就跟楚小花一样，急着找棍子打我了”他有些失落的摇摇头“算了算了，师父不在，和你们在这里吵来吵去也挺无聊的，走了”
临走了他还和一行人笑着打招呼“楚小花，小月满，师……我走啦，下次做事冷静点，多想你们师哥学学”
看着他的背影，楚月桂不甘道“师哥，你真的就让他这么走啊”
“闭嘴，你要是不舍，你就跟他一起走”
“我……师哥，你太过分了”他气急了，却不敢造次，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去练功
西河看他气鼓鼓离开的样子叹气“楚小花真是越大越管不了，算了，不想这些糟心是事。师父回来了，你记得把杜远来戏班的事跟他老人家说”
姜月满瘪瘪嘴“不能不说吗，师父听了除了生气还能有什么啊”
西河看着杜远离开的方向，许久才回道“不知道……”
姜月满算是明白了，这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念着那人“哼，师哥你还骂楚小花，我看你也差不多。你要去自己去，我才不掺和这些事儿呢”
西河威胁她“你不去可以，我去，但你跑去茶楼这件事，我要一起告诉师父”
“哎哎哎，我去说就是了”一说茶楼，姜月满就心虚，之前是因为杜远，现在是因为先生
想来她还没想好下次怎么叫他才好，她还有一件礼物要给他呢，得赶紧趁师哥没回来把东西给弄到手
“想心上人的吧”西河看她突然不说话，玩笑着打趣，没想到歪打正着
姜月满面不改色的撒谎“哪有什么心上人，我是在想大师哥什么时候回来”
西河暧昧的笑了笑“没两样，戏班里谁都知道你是大师哥的童养媳”
“假的你也信，蠢死了。哼，不跟你说了，我去安慰楚小花的”
西河看她一溜烟的跑了，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心里也更加认定她是喜欢大师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