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初朝·游园惊梦
1924年的夏至，那是陆卿川第一次见到的姜月满
盛夏的时节，他坐在茶楼听戏，梨园最新出的一折戏——牡丹亭
台上的角年纪应该不大，唱的远没之前的师傅好，听的人都乏了。陆卿川懒散的垂着眼眸，周围人见他不耐烦的模样，立马差人去找戏班的人，要他们把台上这个换下去，找个功夫深的上来。此时茶楼里众人表面上一派和谐，实则都在担心最中心坐着的那位爷，怕他突然发难
陆卿川到也没有他们想的如此可怕，他确实不喜欢台上这个伶人唱的戏，但也不至于一刻都忍受不了，只是有些无聊。他懒懒的瞟了眼戏台上，一折戏已经过半，索然无味，他是喜欢听戏的，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的待在这个茶楼
可喜欢听戏不代表他什么人唱的戏都听，他陆卿川听戏自然要挑最好的角儿。而这个唱的实在难以入耳
陆卿川不愿再在这里浪费时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刚准备站起来，就看到一个小丫头片子，汗湿衣襟，提着个水桶从前门进来，气势汹汹的样儿，一看就来者不善。他霎时放弃了离开的想法，玩味的笑了笑，有些懒散的用手撑着头，心想
门口站着的人是瞎的吗？居然把这么一个看着就不是善茬的小姑娘放进来了
他应该是第一个看到这小姑娘的人，目光从戏台子上移到她身上了，这小姑娘可比戏有趣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人真不是善茬，还有些阴坏
拿着一桶水泼人也就算了，顶多被泼的人狼狈些，她偏偏拿泔水泼人
真是惹的看客一身腥。小姑娘事做的绝，嘴上也不饶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这一堂子人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遭遇此难的人，陆卿川觉得自己有义务保下她，毕竟是他的人把这小姑娘放进来的
是的，门口的瞎子都是他的手下
他招手，让围上来的人退下
快速冲出去的警卫，还没走到姜月满身边就马不停蹄的退了回去
见此，在场的人一时间摸不清这位爷的意思，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位可是北边十二城的主儿，从商、从政、□□的，都要靠这位爷点头才敢在这北边城里扎根
可以说他们在座的，能在这乱世里走多高多远，一是靠运气和实力，二是靠这位的心情
陆卿川让人退下，自己又不说话，另外那些商贩更是不敢多言。
所以这清幽雅致的茶馆一下子就只剩个小姑娘在说话，说的还尽是些粗鄙不堪的话
有些胆大的去看陆卿川的脸色，这些话他们都听不下去，何况这位爷出身名门大户，礼教规矩下养出来的人，怕是更听不得了
果不其然，他们瞧着陆卿川，他盯着骂的兴起的小姑娘看了会儿，突然皱起眉招来随从，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一副云里雾里的神情下去了
不一会儿，如众人想的那样，有人来了，不过不是茶馆的雇的打手也不是陆卿川身边的人，而是警察厅的
他们暗道，这陆青川也太狠了吧，他们再怎么想，也不过是把这小姑娘打一顿然后丢出去
可现在这警察厅的人来了，可不是打一顿那么简单了，最近这警厅里在凑人数去交差，抓进去不管大小全按作乱分子算，要是没人托关系救出来，怕是要吃一辈子牢饭
吃一辈子还算好的，那牢里乱的很，三教九流偷鸡摸狗的什么人都有，这么个白净姑娘送进去怕是待不了几天就会被玩死
警察厅的人一窝蜂的冲进来，陆卿川看这小姑娘立马噤声，好笑的想着，得儿，这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他又转念一想，欺软怕硬好，欺软怕硬好啊……
这不，这人已经吓得跟鹌鹑一样了，倒也省的他继续等下去
“干嘛呢？”
陆卿川声音不大，还透露出慵懒的尾调，姜月满一听就知道是纸醉金迷里浸染长大的公子哥儿
可这位公子哥一开口，整个茶馆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只看见他从人群里施施然的走出来，走到那惹事的小姑娘面前
众人猜想，这位爷不会想亲自处理这件事吧，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吧，请警察厅的人他们还能勉强理解，但这位爷自己出手可就难见了
陆卿川手段之狠厉，被说北边十二城了，就算是距之千里的南边也是名声赫赫的主儿，就算没亲眼看过他杀人肯定也听过一些传言
他当初把一个人的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折了，筋脉也全部挑断了，也不知怎么使得法子，人当场没死
还是后来，被这位爷丢在一旁活活疼死了，尸体也不得安生，被狗不知道叼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一路的血迹，触目惊心
至此无论这位爷笑的多开心，他们都不敢造次
毕竟当初那个人也只是说了句，貌若琼月，就被这位爷轻笑着开枪打死了
陆卿川用手中烟杆把对着小姑娘的抢拨开“小孩子而已，用枪指着干嘛”
姜月满见有人帮自己说话，而已看起来还是一位厉害人物立马躲到他身后，小声附和“对啊”
警察来之前就知道是装装样子，现在就想赶快陪这位阴晴不定的爷把戏演完了，赶紧完事走人
于是陆青川一开口，他们之中就立马有人谄媚道“那您说怎么样处理她？”
陆卿川嘴角始终牵着笑“小孩子又没做错什么大事，打打闹闹而已，要什么处理”
众人见他一直把一个看起来快二十的姑娘叫小孩子，还理直气壮的，就酸的牙疼
“那行儿，都听您的”
警察来的快去的也快，看热闹的人看了一场空，但听八卦的人却等来可以讨论的话题
姜月满看警察走了，之前大气都不敢喘的可怜样立马变了，她直起身子，连忙舒了口气，道谢
“谢谢这位爷”她知道都是旁边这人说话，她才逃过一劫，否则一定会被人抓走
陆卿川执着金丝楠木烟杆，对着小姑娘吸了口，姜月满没注意吸了口烟，本来以为会是很呛人的味道，没想到有股说不出的香味，不刺鼻，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种冷冽的香，还有薄荷的味道
冷冷的，一点都不呛人
陆卿川看了她一眼“抽一口吗？”
姜月满头摇的和街上小摊买的拨浪鼓一样，她只是觉得不难闻而已，抽是肯定不会抽的，师傅知道她吸烟会把她赶出去的
陆卿川见她这样笑意深沉，他若有所思的瞟了眼台上的狼藉“要留下来听戏吗？
本来准备找个借口就走的姜月满，立马答应“看!”
能让杜远这个人渣受屈辱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
先前台上唱戏的人站着不敢动，即使有浓妆遮着，面色也清晰可见的为难，他现在身上一片脏污，台上也都是的，怎么可能唱戏，但他是万万没有胆子拒绝的
只能商量道“为了戏能好看，能否让我先去整理一下衣着”
陆卿川一挑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向姜月满似笑非笑“你要等等吗？”
“不等”
这声不等，掷地有声
听的台上人立刻变了脸色，要不是知道台下男人的身份，他可能立刻就撂挑子不唱了
“听到吗？她说不等，你就接着唱吧”陆卿川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比姜月满的有用多了
看杜远就知道，他那些不满都收起来，姜月满看他一脸唾弃，真是的，跟条哈巴狗一样
姜月满本来想着站在角落里看，没想到这位爷直接牵着她坐在了正中心的位置
她刚才泼的泔水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还洒了两道桂花水，不知是有意还是什么，只剩戏台上没清理
她现在坐的是黄花梨的椅子，这种椅子只有平时去大户人家家里唱戏才能看到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坐的命
陆卿川看她脖颈流下的汗，招来随从，附耳几句，众人就看见两个随从抬了一大盆冰搁在了桌子上
他们只以为是这位爷怕热，没成想他居然放下不离手的烟杆，执起丝制美人扇，有一些没一下的跟刚才那个撒泼的姑娘扇风
这代表什么他们不敢猜，但这姑娘绝对不能惹就对了
夏至，北边城热气铺天盖地，茶馆内有伶人唱着旧时戏文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戏文传出楼外，过路人皆入耳，楼中，十八岁正值最好年纪的女子于此时此地碰到了她一生的良人，此间人皆知晓
只是多年后，戏文唱完，听戏看戏的人早就散的一干二净，良人也不知何处去了……
戏听完后，姜月满是坐着小汽车回梨园的，坐车的时候她很是气派
下车的时候却鬼鬼祟祟的
陆卿川见此，不禁笑着打趣道“这是作何？偷会情郎”
前面是问句，后面却是笔直的肯定
弄得一向没脸的姜月满都涩了半天才回道“家里人不喜晚归”
陆卿川忍了又忍才止住唇边的笑意，想说什么却又在看到面前人羞红的双颊下缄口不言
却还是想不得的看了看天
嗯，确实是艳阳高照没错，他又看了看怀表，午时，正是吃中饭的时间，想着他脱口而出“想同我去吃饭吗？”
姜月满正为说错话而闹心，没成想这人突然约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被拒绝的陆卿川也只是稍稍遗憾了会儿，本就是随意起念头，成不成也无所谓
他笑了笑“那就等下次有机会吧”
姜月满这次没拒绝，高高兴兴的应下来“行，下次有机会我请先生吧”
“好”
其实姜月满只是随意说说的，她和先生云泥之别，唱戏的和听戏的，哪有什么下次见面
可当她看到自家门前撑伞站着，笑吟吟望着她的人，心想，这下次来的也太早了吧
外面的雨下的瓢泼的大，和着风，跟长眼睛一样尽往人衣服里钻，打伞都没用
姜月满也不好意思让人一直站在门口，偷偷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几个师弟在练功，那师兄和师傅应当是在喝茶
她心里盘算着，开口说道“先生要先进来避避雨吗？”
陆卿川没动，问了句“方便吗？”
“方便的，方便的”她口上这样说，心却想，就算不方便也不能一直在外面吹风淋雨吧
闻言他笑的风雅极了，言辞礼貌“那就谢谢姜小姐了”
姜月满第一次听人叫她姜小姐，这以往都是她叫人家小姐，太太的，今天这个倒是头一回，稀罕的很
因为这个难得的称呼，她面上不禁高兴了点，对陆卿川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姜月满带着他偷偷的来到后院厢房，师妹们都不在，她就直接将人安排在堂房里，给人递了壶热茶后
便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问道“先生，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吗？”
陆卿川把瓷杯捧在手里暖了暖“下雨天碰巧……”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歪头想了会儿
姜月满接上了他的话“您是说，碰巧过来躲雨对吧”
陆卿川笑出声“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他抬眼望着少女，眼尾微挑颇有些惑人的味道“但我是来特地来见你的”说完抬头看着屋外的大雨，轻声道“姜小姐，请我吃饭吗？”
姜月满还没琢磨透他上一句话的意思，话题就突然引到了吃饭上面。她没理由拒绝，只好答应下来，算是还个人情“等雨小些，我带先生去外面吃如何”
陆卿川弯唇一笑“听姜小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