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周后。

京师汴京。

欧阳修服丧期满,从颍州经过了一个月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汴京。他稍作休整后,马上换上干净的衣服进宫面圣。走在皇宫内,看着宫墙内曾经熟悉的建筑,他不禁感慨往昔,庆历五年(1045)盛夏因为庆历新政改革以范仲淹、欧阳修等人为代表的革新派和以宰相贾昌朝、陈执中等人为代表的守旧派之间的新旧党派之争愈演愈烈,双方积怨已久,这时欧阳修遭人设计诬陷被贬滁州,随后辗转扬州、颍州,到如今至和元年(1054)盛夏返回京师,竟已过去整整九年。这九年间,他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世事无常,早已从离开时那个意气风发、直言不讳、积极推动庆历新政改革的谏臣,变成了鬓须皆白、眼目昏暗、年近五旬的老者。九年了,也许宋仁宗早就忘了当年的那场诬陷案,可对他来说仍记忆犹新,坊间因为这段丑闻没少私下唾骂自己。

九年前。

开封府。

公堂至上,开封府尹杨日严正坐堂审案。欧阳晟因自己的夫人张氏与家仆陈谏有染,一纸诉状将两人告上公堂。杨日严本觉得这是一桩寻常小案,也没记挂于心,谁知欧阳晟自报家门竟是欧阳修的远方堂侄。duwo.org 比奇小说网

杨日严任益州知州时贪污渎职,刚正不阿的欧阳修曾弹劾他,虽已时过境迁,但他对此仍怀恨在心,一听说欧阳晟是欧阳修的远方堂侄,而犯妇张氏竟然是欧阳修妹夫张龟正与前妻所生之女,瞬间来了兴趣。

当年欧阳修的妹夫张龟正病逝,留下欧阳修的妹妹和张龟正七岁的女儿张氏。欧阳修见其可怜,便将妹妹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接来汴京和家人同住。张氏长大成人,欧阳修便做媒将其嫁给了自己的远方堂侄欧阳晟。欧阳晟所住之处与汴京千里之遥,张氏出嫁后与欧阳修等家人鲜有联系。今年欧阳晟官职调动,携妻张氏及陈谏等众多家仆回京,准备等待朝廷新的任命,不料回京途中,竟撞见了陈谏与张氏私通,顿时恼羞成怒,将二人严加看管,一抵达汴京便一纸诉状将二人告上公堂。

杨日严一听这混乱的关系不扯上欧阳修就太对不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了,顿时灵机一动,命衙役严刑审问张氏,希望能问出些欧阳修的把柄,好将其治罪。在衙役的威逼利诱下,一份写满欧阳修罪状的供词被呈上公堂,供词上污言秽语直指欧阳修与幼年的张氏有染。杨日严看着供词大喜,准备将此事上报,以定欧阳修之罪。但同时参与审判的孙揆则发表了不同看法,他认为张氏狱中所陈之事有待考证,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不能仅凭其一面之词就定欧阳修的罪。两人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最终以杨日严的失败而告终,只审理了张氏与陈谏通奸一案,并未牵连欧阳修。

事后,杨日严愈发觉得气愤,他知道宰相贾昌朝、陈执中等人都被欧阳修弹劾过,便将此事告知宰相。贾昌朝等人知道后大喜,授意谏官钱明逸上朝弹劾欧阳修,可是转念一想,欧阳修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万一大家游说一番,宋仁宗不但没有相信反而追究自己的诬陷之罪就得不偿失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几人深夜聚会,在屋内密谋许久。钱明逸心中忽生一计,对贾昌朝道:“大人,下官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贾昌朝道。

“欧阳永叔这些年所做诗文甚多,不如我们从其诗文中找找线索,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钱明逸道。(欧阳修,字永叔)

陈执中连连抚掌称赞,道:“对,我们可以从欧阳永叔早年的诗文着手,不信找不到定他罪的证据!”

贾昌朝眉头深锁,长叹一口气,道:“问题是欧阳永叔早年的诗文数量何其之多,要找出一篇文章佐证,工作量不小啊!”

“大人放心,这件事只管交予下官,就算不眠不休也定找出把柄来!”钱明逸保证道。

贾昌朝、陈执中满意地点点头。

几日后。

朝堂之上,宋仁宗和诸位官员就一些时政问题进行了探讨,这一环节刚一结束,钱明逸便出列启奏道:“启奏皇上,臣要弹劾!”

“弹劾何人?”宋仁宗问道。

钱明逸义正言辞高声道:“臣要弹劾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欧阳永叔!”话音刚落众人皆惊,他站直腰板,继续道,“欧阳永叔早年与外甥张氏有染,并借妹夫张龟正去世之际侵吞妹妹一家家产,其行为天人共怒,令人发指!”

宋仁宗素知欧阳修品性,对于钱明逸此番言论自然不信。钱明逸早料到宋仁宗会有所怀疑,继续道:“臣有证据!”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读了起来,“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大意:江南柳树的叶子很小,无法形成树荫。人因为柳条轻而不忍折断,黄鹂可怜柳枝太嫩而吟唱不休。留着它长大到春深时分吧。十四五岁的她怀抱琵琶,在台阶上下走来走去,与她相见之时便已对她留心了。)

朝堂之上虽然不少朝臣对欧阳修的刚正不阿、敢于直谏颇有微词,但对其才华还是赞赏的。这首词一经读出,马上就有人发现正是欧阳修所做。按照词中所述,欧阳修竟然对年幼的张氏垂涎已久,并将其养在身边,再结合刚才钱明逸所说通奸之事,如此荒诞绝伦,有违伦常,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宦官王昭明走下去接过钱明逸手中的纸,交予宋仁宗。宋仁宗又读了一遍,勃然大怒,将纸扔于地上,对欧阳修喝道:“好你个欧阳永叔,枉朕如此信任于你,不料你竟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

欧阳修急忙出列,下跪陈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与张氏并无奸情,还望圣上明察!”

“这词不是你所做?”宋仁宗问道。

“正是臣所做。”欧阳修回禀道。

“那你还有何抵赖!”宋仁宗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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