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爷爷

李成武去外地干活。李修德不舒服,黄素芹请妹夫张进开车,带老人来医院输液。

黄素云抽空也提着水果来看看老人。

“二姐,老伯怎么样啊?”黄素云问二姐。

黄素芹看黄素云担忧的样子,反而宽慰她:“没事儿,临入冬输输液,早就是惯例了,就是你姐夫不在,才麻烦你们夫妻俩。输两天液就回家,没啥事儿。”

黄素云仍是不放心,她在农村,白事儿见得多一些,她觉得老人不太好,忍不住提醒她二姐:“二姐,我咋看老伯不太好,我二姐夫啥时候能回来呀,你打电话让他回来吧!”

黄素芹仍是不解其意:“好好的,干啥说这话?

这次输得液体可好可贵了,你没见我公公手上的老年斑都谈了,还有那抬头纹,都舒展了不少呢……”

说着说着,她也感觉不太对劲儿,有些心慌,眼神变得惊恐:“这,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黄素云猛点头,她正想说呢。

这下啥也不说了,赶紧打电话催李成武回来。

李成武晚上到家,老人已经开始说胡话,讲了好久赵桂兰和李芳的事儿,唬得李成武都心里发毛。

第二天医生让回家。

赵庄村的小院儿正租给别人呢,还要租水晶棺,通知亲属,一大堆事儿……duwo.org 比奇小说网

清圆正上第三节课,接到小姨电话,她给挂了,下课才回给小姨:“喂,小姨?有什么事儿吗?”

黄素云声音悲恸:“清圆啊,你快请假回来吧,回来看你爷爷最后一面……”

清圆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先落下来了。

电话里还在说着:“你哥哥也知道了,正在回来的路上,多请几天假,快点回来……”

“嗯,好,好。”清圆本能地应答,脑子根本一片空白。

打完电话返回教室,清圆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路歌看到清圆情绪不对,问她:“清圆?怎么啦?”

清圆“哇”一声哭出来:“我爷爷不在了,我得回家,请假,还有请假……”

路歌抱住清圆马上给她安排:“不用回寝室了,我这里有两百块钱,你拿着直接走。”

她看向李梦竹:“梦竹,你跟辅导员联系,时间紧急,回头再补假条,可以吗?”

李梦竹点头。

清圆慢慢抬起头,擦干眼泪,也开始收拾东西火速行动起来。

看着她毫无章法的往书包里装书,路歌不得不制止:“带什么书呀,我给你背回去,你拿着包带好钱,拿好手机就行。

别的都不用操心,直接打车去汽车站,到家了给我们打电话……”

清圆点头,感激的话也不多说,背着包就直接走了。

路上,坐在出租车上,清圆想起来给姚丰打电话,没人接。

直到在汽车站等车,才接到姚丰的电话,看到来电,清圆就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完全发不了声。

电话那头,姚丰声音还算冷静:“我买到票了,晚上七点到家。”

他顿了顿似乎也哽住了。

清圆缓过来,也交代自己的安排:“哥,我坐大巴车,下午一点五十发车,下午五点之前就能到家。”

说完,俩人都不再说话。

还是姚丰打破沉默:“小圆儿,路上注意安全,平安到家。”

清圆泪眼模糊,吸溜着鼻子,也嘱咐姚丰:“哥哥也注意安全。”

就此挂了电话,在等发车的过程中,清圆已经泪流不止,刚开始是沉默流泪,后来完全失控,变成出声痛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终于坐上车,清圆已经精疲力尽,在车上流着泪朦朦胧胧睡过去。

……

等姚丰风尘仆仆地到家,远远就能听到哀乐。

灵堂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满院站着认识的,不认识的各路亲戚。

戴孝跪在一旁的清圆一眼看见他,踉跄站起,哭着飞扑过来。

姚丰稳稳接住清圆,看向李修德的黑白大幅照片,眼泪也是止不住地下落。

他拍拍清圆的脑袋,扶着清圆的胳膊让她站好,自己走到灵前端端正正地跪下先磕三个头。

听见有人介绍:“这是他养的那个闺女儿,就李芳家的儿子……”

有人给姚丰拿来孝布,灵堂两侧也早就铺好被褥,清圆之前就跪在左侧。

姚丰知道规矩,戴上孝布,就去右侧跪着。

每逢有人来,听人介绍这是谁谁谁,待人行完礼,清圆和姚丰还要磕头还礼。

一晚上,清圆的泪就没干过。

李成武和黄素芹按说也应该来跪着。

但家中长辈少,无人主事,大事小事全靠他俩操心,来来往往的,跪不了多久就会被叫走。

只有小姨黄素云得空,还能来陪一陪清圆,让她歇一会儿,给她擦擦泪。

外面架了大锅饭,一群人在吃饭。

黄素云给清圆姚丰都端了饭,让他俩歇一歇,吃个饭。

清圆六神无主地捧着饭碗,一粒一粒夹着米往嘴里送。

姚丰看这米饭油光瓦亮的,大块大块白生生的肥肉十分显眼,料想清圆吃不下,就跟清圆说:“不想吃就不吃,一会儿哥哥去给你买点其他的。”

“不用麻烦了,哥哥,我咽不下,也不饿,就是有点儿渴。”清圆阻止,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就这样吧,一会儿有汤的话我喝点儿汤就行。”

姚丰没听她的,他想着清圆应该一天都没吃啥饭,放下碗筷,又转身抓起书包就出了门。

他在这里生活多年,自然知道哪里有吃的,去老式面包房买了甜咸各种口味的面包,带回来给清圆,还买了粥,甚至还顺路买回一箱奶。

幸亏他的书包大,才能掩人耳目带进来。

姚丰打开书包让清圆自己挑选,把清圆的饭倒进自己碗里,一块儿吃。

……

晚上来的人少了,马上十一月,夜晚的风非常冷。

清圆和姚丰俩人身上穿着黄素芹刚给买的两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戴着帽子靠墙挤坐在堂屋一角。

李成武夫妇与七大爷在东屋里商量事儿,隐隐约约能听到李成武在发脾气,估摸着是老家人关键时候拖后腿,又惹他生气。

清圆看着门外的夜色,开始给姚丰讲印象中的爷爷。

“爷爷其实也重男轻女的,听妈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长得虎头虎脑白白胖胖的,像个小小子。爷爷抱出去觉得很体面,曾跟邻居抱怨,啥都好,要是个小子就更好……”

“小时候爷爷带我,我一哭他就抱着走来自走去悠我,宠得不能躺床上睡觉,一两岁都是躺在他怀里,由他抱在胸前睡的。

他喂我东西吃从不吝啬,几天就能吃完一袋鸡蛋糕,妈妈说我三四岁时时候吃得肚子挺得比胸脯高。他什么好吃的都不舍得自己吃,都给我留着……”

“爷爷背上有个特别大的痣,哥你知不知道?”清圆抬起头,侧过来看姚丰。

姚丰点点头,他给李修德搓过澡,自然知道。

清圆重新靠回姚丰的肩膀,继续讲:“有人说,背上有痣是人背痣,这样的人一辈子要吃苦。痣长在胸前才好,是痣背人,才是一辈子享福的命。希望他下一辈子,能享福,少吃苦……”

“印象中,爷爷总是穿着军大衣,从不扣扣子,袖子也不穿进去,就那样卡在肩膀上。我跟他出门,走不动了就赖着不走,爷爷有力气,能把我夹在胳肢窝带回家……”

“小时候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就村委会那个铁大门,我握住栏杆站在门上,爷爷用脚把门踢走,再勾回来,来来回回不厌其烦,能让我玩儿一下午。爸爸都说,他从没在爷爷身上体会过这种耐心……”

“爷爷的至理名言是耳刮子就是理,从不跟爸爸费口舌、讲道理,一旦不顺着他说,抬手就是一巴掌。但爷爷从没打过我,他最听我的话,我让他不要吸/烟,跟他讲吸烟有害身体,天天讲,他就真的戒了烟,十来年都没有再吸过……”

“爸爸说爷爷以前脏话连篇,生了我以后,不想教坏我,当着我的面很少说脏话……”

“我知道,爷爷面上看着心硬,实际上心最软,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他非常重感情,犯了错,只要跟他说软话说好话,他都会原谅……”说到这里又开始有哭腔。

清圆擦擦泪,看向姚丰,给他讲个高兴的:“哥哥,你肯定不知道,爷爷以前不爱讲卫生,你肯定不知道,我从爷爷抬头纹里扣出过黑泥。爸爸为了让爷爷换衣服,都得把衣服按水盆里弄湿,让他不能穿,才肯换新衣……”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爷爷还去看我,怕我在那儿受欺负,怕我哭了饿了没人知道。隔着栏杆给我递了一个冰糕,是特别贵的冰糕……”

“爸爸说,爷爷看完我还哭了呢,说我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儿就去上学,怪可怜的……”

“那时候幼儿园组织春游,我回家跟爷爷说,爷爷给了我二十块钱。结果人家小孩儿都是带了一兜一兜的吃喝东西,我拿着二十块钱干瞪眼……”

“爷爷没识多少字,但他把他认的字都教给我了。爸爸说多亏爷爷启蒙,我才学习这么好……”

“小姨说爷爷之前一直叫着丰丰,小圆儿,他一定很盼着我们回来吧,可他只来得及见爸爸最后一面……”

讲到这里,姚丰能感觉到清圆在一抖一抖地哭,他环抱住清圆,轻拍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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