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色百蝶穿花纹妆花缎的衣裙，外罩一件淡紫折枝梅花纹样缎面对襟褂子。盘起的发髻上带了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牡丹流苏蝴蝶钗在旁边熠熠生辉。简单的珍珠耳环一前一后的微微晃动着。脸若银盆，杏眉小眼，眉不画而青，唇不点而红。不是宝钗又是哪个。
走在宝钗前面的便是薛姨妈，带了一整套红宝石赤金头面，缕金丝纽牡丹花锦衣，暗花细丝褶缎裙。倒是很有些富贵妇人的模样。
“林姐姐。”宝钗看见坐在一边的林乐曦，笑着上前。
林乐曦含笑点头示意。
薛姨妈看见自己女儿跟林乐曦搭上话了，立时将她拽回来，轻声斥责道：“哪里来的规矩，长辈还未拜见瞎跑甚。”
“见过老太太，姨妈。”宝钗连忙收敛神色，还是之前那一副端庄模样。
贾母却早早看见了，笑道：“可是宝丫头识得我姑爷家的大姑娘？”
薛姨妈抢在宝钗之前开口：“之前去探望有孕的林夫人时，见过一面。”一句话，暗示宝钗将当时之景况忘却。
闻言，宝钗低头，不再说话。
贾母笑道：“我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姨太太不必多虑。”
不必多虑？!她如今能依靠的便是这荣府了，哥哥忙着四处活动想要调职回京，哪里还有空理会她。要是不多虑些，只怕贾母迟早也得把她们一家从荣府送出去。如今家里生意因为丈夫之死被亲戚抢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还有一个皇商的头衔，只怕连这荣府的门也进不得。离了荣府，孤儿寡母的一家子难不成等着救济？!
林乐曦也没有多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
过得不久，贾政那边差人来说话：“回老太太，老爷说林大爷的文章真真极好，便留下多说些话。”
贾母也不在意，又不是自家的外孙子，如何会过多在意。看着那人还犹豫着不走：“怎么，你们老爷还有话要说？”
“额……老爷问，宝二爷怎么不见？林大爷那般好的文采，很该让二爷去见见。琏二爷已经在老爷书房了。珠大爷还想来，老爷让来问……”
后面的话贾母没给他机会说下去：“知道珠儿想钻研学问，只是这外头这般炎热的，还是让他自己在屋子看看书便是了。若是实在想看，让林家大爷写篇文章，叫人送去。”
“诺。”下人额头有些冒汗，“那宝二爷？”
王夫人道：“我让宝玉去铁槛寺还愿去了，不在府里。”
“诺。”
贾政知道了，也只是惋惜了片刻，随即又拉着林乐旭接着讨论书画。那边看着的贾琏无奈摇头：“你下去罢。老太太屋里何时传膳看着些，莫要误了时辰。”
“诺。”
贾母又拉着黛玉自顾自说话，宝钗便与林乐曦说上话了：“之前便听说姐姐来了京都，奈何府里看的严，轻易出去不得，不然早该来看姐姐了。”
“女儿家出门不易，自然还是安全为上。如今不是就见着了。”林乐曦看着林乐暖与惜春说话，笑道，“如何，在京都可有习惯？此地不比金陵。”
“之前是有些不习惯，后来便好了。”宝钗眼帘微垂，遮住那一闪而逝的情绪。
林乐曦装作不见：“我如今刚到京都不久，家里还有些忙乱。等都料理妥当了，便下个帖子，邀你们来林府坐坐。”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惜春与林乐暖同岁，如今在贾母身边住着。至于为何不在宁府么……
小孩儿家熟的快，不过三言两语便说到了一起。一会子这家的糕点好吃，一会子外头的花灯好看天南海北的说个不停。
待用过午膳，贾母让贾玖带她们几个去悦馨阁坐坐，这才离了这边院子，往东跨院去。
“北琴、南笙，去沏茶拿糕点来。”贾玖一叠声吩咐道。
探春率先坐下：“二姐姐的屋子甚都好，就是外头的景致差了些。花种的也少，不如老太太院子好看。”
黛玉微微笑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心中若是有人间，便是在深山老林，也是热闹的。”
“林妹妹倒是明白。”贾玖惊喜道。
“不是我明白，是阿姐说的。阿姐的院子里花草树木便是连池子都有，可偏偏却是最静的。小时好奇不懂，顺口问了，阿姐答的就是这一句。”黛玉站在窗隔边，道。
贾玖朝林乐曦那边看去，只见她正耐心的与乐暖解释“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思，没有半点不耐。
“林姐姐看事透彻，咱们都不及的。”宝钗笑道。
“在说我呢。”林乐曦给林乐暖一块糕点，笑着说道。
黛玉坐到她身边去：“那是在说阿姐好话呢。”
“在夸我呢～”林乐曦淡淡一笑，伸手了她眉心一下，“我看是夸你自己呢，怎么不将东西拿出来？还藏着掖着，是要带回家自己用呢？”
黛玉小小的撅了下嘴：“阿姐每回都知道欺负我，怎也不肯让我。”撒娇一般的语气叫人生不起气来，只想笑。
贾玖看着黛玉递过来的黑漆百宝嵌花蝶纹匣子，皱眉：“这是何物？”
“咱们送来的东西多半要没入公库，虽则写了签子，可东西着实不多。这些才是给你们的。”林乐曦从乐姑姑口中知道贾府这些年颇有些不好，自元春入宫之后，内监过来要钱的也不少。几十两几百两的要，还要运转这么大的府邸，加上底下人中饱私囊者不在少数。入不敷出是迟早的事。“这是给你的，探春妹妹与惜春妹妹的，都着人送去老太太屋子里了。”
里面是一件景泰蓝葡萄摆件，做工精细，价值连城。
“你这也太贵重了。”贾玖见过这类景泰蓝的摆件，花费不小。
黛玉是一副不吝金银的性子，这些东西确实贵重，可是他家有不少都是之前库里就有的，她自己库里就有不少。
“虽则贵重，可心意更为重要。这些东西放在家里也是堆积落灰……”黛玉话出口，略一思忖觉着不妥，随即转口，“便是再贵重的东西，给了人才有她自己的价值。不过一二件，也不值什么。”
贾玖看着面带微笑颔首的林乐曦，便知道这回三个姑娘东西怕都不菲。“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是黛玉的表姐，无需客气。”林乐曦看着乐暖吃完一块，还要伸手，忙拍掉，“小丫头你今儿可吃了不少，再吃当心坏牙。”
林乐暖瘪嘴，却乖乖的伸手，让米妈妈给她擦手。
“你家小妹妹很是乖巧。”宝钗笑道。
黛玉接口道：“这丫头精怪的很呢。”
悦馨阁气氛融洽，贾母院子里却有些阴沉：“林家那个小子确实考了秋闱？!”
“是。”王夫人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个小子若是真有真才实干，那自己珠儿岂不是又要受苦了，保不准宝玉也要连带着受难。
贾母紧锁眉头，她好像小看了曲文君留下来的一双儿女。本就差着不少年岁，如今要是这个大的率先科举入仕，依着天家对曲家的愧疚，怕是要有重用。十八殿下还在扬州待过一段日子，怕是也有几分交情。
“十八殿下入六部也有一段时日了，如今走到哪了？”
王夫人摇头：“朝廷之事老爷从不与我说的。只听得说已经过了礼部和刑部。”
贾母眉头皱的更紧了：“原本以为四殿下高枕无忧，这几年九殿下与六殿下异军突起。三年前，十八殿下于勤政殿一番慷慨陈词后入大理寺，如今势力也不小。咱们可得小心行事了。”
“哥哥如今升了职位，活动也宽泛了些。那甄家两位公子不也进京了么，想来定是没有问题的。”王夫人对四殿下闻立骁半点儿不怀疑。
贾母想了一回：“元春不能再拖了，几位殿下渐成龙虎之势，再这般下去迟早有人等不及要先动手。咱们得给自己找一个庇护靠山。”
“老太太的意思是？”
贾母当机立断：“要么敌亡，要么我亡。”
王夫人心一抖，紧紧攥着手里的佛珠手串：“老太太，咱们如今到底时间还足。不能在前头冲锋陷阵才是。”
“背靠大树底下好乘凉，林家这树我抱定了。”贾母想着曲文君待天家情分不一般，无论如何总能逃过一劫。“别家的，我再试着联系联系。”
王夫人垂眸，想要我与贾敏低头，门儿都没有。
“老太太，晚饭摆在何处？”鸳鸯过来问。
贾母回过神来，躺在榻上，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老爷他们如何安排？”
“老爷说想在外院用，让老太太不必管他们了。”鸳鸯刚收到外院来的信。
贾母喃喃自语道：“这林家小子还真有几分本事。”
“老太太？”
贾母摆手：“罢了，就让他们男人自去罢。咱们娘们在里面吃。”
“诺。”鸳鸯答应一声，自去传话。
梨木八仙桌上摆着银鱼紫蟹、鸽蛋扒鹿角菜、鸡腰烧鹌鹑、荔枝白腰子、核桃花生鸡脚汤、葱香椒盐鱼鲞、素馅四喜丸子，大半是荤菜。
黛玉坐在贾母右手边，看了眼身边面色如常的林乐曦，也默默垂下眼帘，安静用膳。就连平日里最爱说话玩笑的乐暖今日也是一样安静如斯。王夫人在一边布菜，邢夫人在另一边进汤。外间虽有许多女使媳妇侍候，却连一声咳嗽声也不闻。
贾母率先放下筷子，随即，三位姑娘也依次看着贾母的动作放下筷子。林乐曦余光一撇便知道，几个姑娘在贾母的身边，事事都按着贾母的规矩来，便是不自在没吃饱也一样遵循，没有异议。随着时间推移，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
寂然饭毕，有女使送上盥手的水盆、漱口的漱盂、擦拭的巾帕。林乐曦像是在荣府生活过一般，对这些伸手就来。便是黛玉乐暖也是从善如流，不见半点迟疑。
贾母看着王夫人与邢夫人，笑道：“你们自去罢，让我们几个自在说话。”
“诺。”
贾母将饭桌上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掩下心思，笑着问道：“乐晴可读了书？”
黛玉点头：“林家家训，凡是林氏子女皆念书习字。阿晴跟着先生念了几年书，虽不必上科场，却也得知书明礼。如今已念完了《四书》。不知姊妹们念什么？”
“我年长你两岁，进度也较快些。如今倒是爱看游记。”贾玖跟着张云舒在张家学堂念了几年，后来回来之后是自己看，倒也不差。
贾玖答了，贾母也不好驳她的脸面，不曾说话。忽的想起林乐曦：“乐曦如何？”
林乐曦淡然一笑：“书册子倒是看了不少，史学策论看了个遍。如今跟着女夫子学‘四雅’、规矩。”
此话一出，除了林家姊妹，余下者哪个不惊讶。她除了料理府中庶务，竟然还有这些时间来学那些繁琐复杂、耗费时间但世家当家主母都要会的本事。便是张云舒也是在十三岁开始才慢慢接触的。听着她的话头，想来是学了许多年了。
“姐姐学了许久罢，里头一环套一环，可是复杂呢。”宝钗无不艳羡。
林乐曦却是平常一般说道：“从小跟着女夫子学的。算上一算，到如今也有八/九年了。”
八/九年!林家是在林乐曦四/五岁时便已然备好了教这些的女夫子，费神不少呢。这是她们的猜测，实情如何，没人会告诉她们。
贾母看着眼前这个安安静静，出口却能惊起一阙飞鸟的女子。未曾及笄，倒是将世家大妇、继承宗祧之事学了不少。眼眸渐渐沉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探春倒是稍稍活泼了些：“乐晴姐姐看着有些瘦。”
黛玉微微一笑：“妈妈说我如今正在长身体，因此看着瘦些。多吃些便好了。”
说话间外头女使报：“宝二爷来了!”
林乐曦连忙起身，取了薄荷手里的蝴蝶扑花样玉石柄团扇遮了面容，黛玉亦是如此。唯有乐暖一人，年纪不满五岁，还不到避讳的时候。
薄荷几人挡了林乐曦大半，她只看到面前有一团红闪过，带过来一阵混着脂粉味道的檀香气味。林乐曦皱着眉头掩了口鼻。
“快去见了你娘来。”贾母慈爱的说道。
腻在贾母怀里的宝玉撒娇卖乖：“早去见了。”
“那去见见你姑妈家的妹妹。”贾母指了指黛玉原先的位置，而后倏地发现，那位置上不见了人影，“乐晴人呢？”
探春指着柱子边的一团：“林家两位姐姐都在这里。”
看着被挡起来的两人，贾母皱眉，显然有些不满：“这是作甚？”
林乐曦笑道：“男女有别，到了避讳的年纪，自然该避嫌。”
宝玉听见这个如清泉流响一般的清冽女声，心生好感，带着痴迷的笑容缓缓上前：“姐姐这声音如此悦耳动听，人为何却如此古板？我不是那等世间男子……”
“贵公子说话脱口而出，可见行径。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难道圣贤书都忘了不成？”林乐曦冷笑着道。
宝玉最不耐烦人同他说这些读书上进之语，便是眼里看着貌美的女子也一瞬间失了兴味。只好去看黛玉：“不知妹妹尊姓大名。”
黛玉看了眼林乐曦，见她点头，便答：“林氏乐晴。”
宝玉将几个字在嘴里过了又过，才接着问道：“表字是何？”
黛玉隐在袖间的手慢慢收紧，咬着牙道：“我看表哥也像是读书子弟，可知待字闺中何意？”
待字闺中。字：许配；闺：女子卧室。留在闺房之中，等待许嫁。指女子成年待聘。出自《礼记·曲礼上》：“女子许嫁，笄而字。”
“表哥若是不知，可将《礼记》再念一回。”黛玉忍着气道。这是在咒她父亲早死，还是在说他是她夫君!？
贾母原本还恼她们姊妹说话不留余地，伤了宝玉的颜面。如今却有些暗喜，若是将这话接了，这门婚事便有一半定了。
“我只是觉着妹妹天姿国色，该有个极好的表字相配才是。”宝玉并不明白自己错在了何处。
黛玉听见了却愈发来气：“你并不曾见我便脱口而出天姿国色四字，可见表兄也不过尔尔!”
“不是!我并无此意，妹妹莫要生气……”
“宝玉!”门外一声呵斥，将宝玉像钉子一般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贾政怒气冲冲的揭开帘子进来，正要训诫，却听得身后林乐旭的声音：“阿姐，时候不早了。咱们可该回去了。”
林乐曦点头，却反应过来林乐旭看不见，连忙出声：“是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宝玉不肯了：“妹妹不在咱们家吗？像宝姐姐那般。”
林乐曦看了眼面色愈发难看的黛玉，道：“后日该是放榜的时候了。”
她只说了这一句，在场的人便都明白了。“走罢，回去罢。”
林乐旭进来见礼：“林氏乐旭见过老太太，这便告退了。”
林乐曦没有收扇子，转身拉了黛玉在林乐旭之后出去了。
后面宝玉如何，这便与林乐曦她们无关了。黛玉上了马车才开始卸下脸上所有的面具，愤愤的抱怨道：“这人忒……忒……忒口没遮拦了!”黛玉憋了一肚子，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像他这般的人，亦正亦邪，谁也不知他心底里的念头。往后与他家少些来往便是了。”林乐曦神色淡淡的，仿佛早就知道却不想评价，“今日晚膳怕是不曾好生用，回去让小厨房做些羹汤来垫垫肚子。好容易养起来的胃，如何能坏了。不好空肚子睡觉的。”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春娘动作很快，八宝酿冬菇粥炖的香糯可口，黛玉胃口打开，破天荒的吃了一碗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