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811 入殿(2)

阴暗的地下室,纤弱的少年被腕粗的铁链捆在木桩之上。

野蛮与纤弱,粗糙与细腻,反差格外恐怖。

那里,摇曳的灯火是破碎,皲裂的树皮是破碎,凌乱的发是破碎,滚滚而落的汗珠是破碎。

一切都破碎。

唯独除了他的眼神,圆满得不能更甚。

在少年的面前,一支花静静卧在帕子上,卧在他的目光里,承受着一朵花承受不住的爱意。

看似,花陪人熬;可人,已不觉熬。

人该有多轻,命该有多薄,才能被一支花,从地狱拽回人间。

蜀中容园,他大病初醒,陷落在床帏,犹如碾碎在尘土中的青莲。

她关切又客气地问道:“容公子,你身体好些了吗?”

“在下姓仲,名婴,字怀笙。”

少年笑得和煦,完全答非所问,说完才道:“多谢宣大人救命之恩,我已经好多了。”

当时她只以为他是答非所问,可他只是实在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赶快交给她。

从此他于她,再无隐瞒。

重礼又温和的少年,遇上她时,总有几分愣头青似的鲁莽与青涩。

少年心想,婴婴,我命短,我怕万一我走的突然,你都不知道是谁,躲在黑暗里拼了命地在爱你。

本该平静的三千里弱水,那日却是狂风骤雨,骇浪滔天。duwo.org 比奇小说网

一身清辉的应龙扛着昏迷的少女,在风浪中一面搏击,一面努力前行。

在连羽毛都浮不起的水面上,应龙的身躯一次又一次没入水中,而他背上的少女,却始终是滴水未沾。

弱水的涌流受到攻击,幻化为刀刃般的尖利。

应龙逆着水流的方向,强行推进,只听那“劈劈啪啪”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骇浪的呼啸。

那是弱水化刃,一片片,割下龙的鳞。

他举步维艰,却一步不退。他强渡多少里,就留下多长的血色丝带。

茫茫瀚海中,那丝带就像是一座血桥,它载着女孩重回人间的梦。

凤麟洲上,蓝花楹下,少女将金簪插入发髻中,对少年摇头晃脑,连连问好不好看。

“好看。”少年笑着,眉眼的笑意要化了春风。“幸而它也不算太辱没了你。”

梦一场一场一场地过,可做梦的人沉在夜色里,始终清醒地睁着眼睛。

时而,婉妍手里是一根金簪。

时而,婉妍又觉得自己捧着一只碗。

碗里,是香气扑鼻的糯米饭。

她坐在树下的木椅上,美滋滋地晃着小腿,大口大口吃糯米饭,吃一口夸三句。

在她身后,少年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她如云的长发。

“第三碗了婴婴,再吃就要消化不掉了。喜欢吃我明日再给你做,每日都给你做,一直到你吃腻为止。”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春风还温柔。

“可是这么好吃,我根本吃不腻的。”少女一口没咽下去,声音含糊,不愿意把碗放下。

“那我便给你做一辈子。”少年轻笑。

所有梦都醒了,就只有婉妍,孤身坐在空荡荡的轮宫之中,在云层中无尽地穿行。

她手里握着一根金簪,再不敢回头。

身后不会再有了,温柔写意的少年。

可怜轮宫,载得住漫漫长夜,却载不动她零星的怀念。

午夜,月落昆仑山巅。

万籁俱寂,唯有巍巍雪山与长空遥遥相望。

彼时醒着的,唯有天上一轮雪,人间满山月。

一座从天而降的轮宫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接近山顶的地方。

侍从小心翼翼掀开轮宫的帘,怕打扰到其中人的好眠。

然而当他进去时,一眼就看到一双眼,在黑夜中分外清明,也分外寂寥。

清醒又绝望。

而那个人就端在那里,僵硬得如同是一尊观音像。

月光泼在她身上,暗淡了所有,唯有衬托得一双眼更明。

看到忽然闯入的来者,那个人没动,唯那双眼里的泪珠晃了晃。

侍从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想都没想就退了出来。

真怪啊,他根本不知道里面那人的故事,就只是被那双眼睛一盯,就感到痛心和绝望灌顶。

“怎么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侍从的身后传来。

侍从猛地醒过神来,连忙转身跪倒在地,将手中捧着的衣服高举过头顶,恭敬道:

“启禀尊上,准后娘娘并未入眠。”

侍从没再往下说,但是净释伽阑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们都退下吧。”

他拿过侍从手中的衣物,一步步向轮宫走去。

身后人看,他的背影竟似赴死般悲凉。

当净释伽阑走入轮宫时,婉妍已经擦干了眼泪,扫空了眼中的一切。

她仍旧坐得笔直,无声地看着净释伽阑一步步走来。

那一刻,她的瞳仁中是他,可分明又空得一无所有。

净释伽阑走到婉妍面前,垂眼看她。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发顶、她的眉骨、她的鼻梁,以及她一动不动的睫毛。

他在等她一句话,哪怕是一句恶毒的咒骂也好。

只要一句,他便可稍稍松开,他脖子上拴紧的枷锁。

然而她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定定地盯着他身上,与她视线平齐的地方。

净释伽阑捏着衣服的手指,紧了又紧,最终还是将衣服扔在了婉妍身上。

那动作分明僵硬,比动作更僵硬的,是净释伽阑的话语。

“入殿在即,速速更衣。”

婉妍垂眼,看了眼那一半攀附在自己膝盖上,一半卧在地上的衣服。

白衣白纱,就和净释伽阑此刻穿的一摸一样。

婉妍一句话没有,也没有动作。

她讨厌这衣服,太讨厌了,讨厌到伸手把它扔掉都不愿。

净释伽阑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是波光粼粼。

就是在这万分无奈之中,净释伽阑一把薅住婉妍的衣领,力气大得将婉妍整个人,都提起来几分。

净释伽阑的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边,拳头却又紧攥。

“宣婉妍,要么我出去,你自己换上这身衣服。

要么,我帮你更衣。”

净释伽阑说话,不疾不徐,无喜无悲,威压之感却摧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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