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戍边前夕

五月的天是暖的.光是暖的.双棠居红色的宫墙也是暖的.明乡因年幼时被挑去做了圣女.十年里辛苦侍奉谷神.性子活泼单纯.却并不任性骄纵.她不喜拘束.双棠居的宫女内侍少得可怜.

双棠居的院子里有一树石榴.叶子碧绿.却遮不住花朵的火红.石榴树下明乡的贴身宫女思琴正捡着落花.见了止桑.将扫帚支在身前一笑:“止桑将军.公主昨儿刚念叨说好些日子沒见过将军.将军今儿便來了.这不是兄妹同心是什么.”

扭头看了看双棠居主室敞开的门.思琴唤了小丫头沏茶:“自打祈谷会后.将军便沒來过双棠居了.对了.这石榴又开花了.将军不妨在树下坐会儿赏赏花.思琴这便去请叫公主出來.”

止桑并不坐.站在石榴树下.伸手攀了攀低处的艳色花朵.眸光一转.微笑道:“请.去何处请.宜间.”

宜间便是桓常居住的小屋.是隶属双棠居的一个独立小院儿.思琴有些窘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止桑接住猛然从枝头飘落的残花.用力一握.他掌心染上石榴的红:“我们是兄妹啊.”

兄妹的身份.既是他得不到她的缘由.也是他能靠近她的缘由.手一松.石榴花直直坠下.止桑入了西方的小门.转到宜间去.

这一转.便见着明乡手里擎着一副绢画.画上颜料未干.隐约能辨出绘着的是一只红色飞鸟.屋子里有个身影晃着.止桑知道那是桓常.他的目光追随这屋子里的黑衣男子.不知不觉捏紧了拳.桓常似乎是觉察到了他在此处似的.挑着眉出了屋.却也是直直盯着止桑.

两人都是沉日大陆上的青年才俊.却同时冷着脸.明乡本是在认真晾她的画.不经意一抬眼.便见着止桑一脸冷峻的站在院门处.顺着止桑冰冷目光回头.明乡见到了负手而立的桓常.

气氛在霎时变得诡异.诡异中却又含了些肃穆.明乡把画平铺开.对着止桑笑:“哥哥來了.”

止桑也笑.眼睛一眯颇有些玩味:“听思琴说你有些想我.”

“她又胡说.”明乡脸上浮出梨涡.背过身招呼桓常:“江诺江诺.你过來呀.这是就是我给你提过的堂兄.止桑将军.”

桓常突地一笑.走过來在明乡耳边低语道:“你那画沒晾好.换个地方吧.看止桑将军的神情.怕是有话说与听.”

明乡有些迷糊.显然不能理解这两个男人打的哑谜.她看向止桑.却见止桑微微侧身让出道來:“江诺先生倒也聪智过人.那便请吧.”

两人均是向明乡笑了一笑.心照不宣地并肩出了宫门.沒人说要去那儿.也沒人问要去哪儿.在御马监借了两匹好马.马鞭一扬.两骑一前一后跑远.待道路宽了些.止桑追了上來.马鬃在厉风中扬起.他嘴角一笑.心情越发阴郁.

两匹马在湖边停下.湖面宽广.一眼望不到头.然而湖心有座小岛.岛上树木青葱.像是从水底长出來的一般.止桑先下了马.把马系在一颗榆树上.同时折断一根婴儿手臂大小的枝条.反身一挥.树枝便比在了桓常颈间.

“止桑将军这是做什么.”桓常的语气风轻云淡.他动也不动.只挑衅一般会看着止桑:“杀人灭口.在下何时得罪了将军.”

止桑英武眉目将一丝戾气闪过.眼神里满是嫌恶:“别当鲁国无人看出你的野心.桓常.你以为你改了名字叫江诺.就沒有人会想起你晋国宗室子的身份么.你來我鲁国.究竟是为了什么.别说你是为了明乡.你我都是男人.沒必要说这种谎.”

“哦.”桓常眉头一挑.颇有些诧异:“将军倒是活得清醒.不过将军到底是高看我了.我从不避讳自己的身份.可我这身份要來有什么用.晋成公三子桓常.这名头还不如江诺先生响亮.我來鲁国.不过因为明乡盛名在外.我既然有机会在祈谷会上一睹公主芳容.又如何要放过千载一逢的良机.至于祈谷会上的作为……”桓常推开颈前的树枝:“那样的情况下.但凡是个男儿.便都会博上一博.而我走运.恰好博上了.”

这话恰恰戳到止桑的伤心处.他负气一般将树枝掷出去.树枝沒入途中三寸有余.止桑抬头狠狠瞪了桓常一眼.欺上前去捏住桓常的脸.忿忿道:“为何是你博上了.你看你这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除了吹箫写字你还会做些什么.拿着根萧便能保护明乡了么.还是说你更看中的是驸马的身份.桓常.明乡是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我不希望有人拿她当棋子.你明白吗.”

桓常任凭止桑扯着自己衣领.领口微开露出白色中衣.他看着止桑神情激动.却是忽然握住止桑的手.定定道:“你放心.我有能力保护自己.自然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他推开止桑玩味笑道:“倒是将军.我从來沒见过哪一个男子为自己堂妹的归宿激动成这样.”

像是被扔进了湖里.止桑一身力气都空了.他低眉.再抬头却是很硬气的一句话:“晋王室的薄凉.在整个大陆都是出了名儿的.别拿你们晋国的民风和我鲁国做比.再有.明日我便要去渠水镇守边关.就不亲自去和明乡告别了.你且告诉她.每隔两年.我会在石榴花开的季节回來看他.”

“沒有别的话.”桓常笑.似乎在期待这什么.

止桑也笑.朗朗的笑声在湖边显得更加爽快:“当然有.桓常.祈谷亭上我见你的第一面.心里便感觉很是不详.你莫要让我不详的预感成了真.我不管你是不是要靠驸马之位给自己添些政治筹码.也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明乡.她现下很喜欢你.你娶了她.便要对她好一辈子.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久多长.”

“若我负了公主呢.”桓常挑眉.

“若负了她……”止桑笑.同时手一横比了个杀无赦的动作:“别忘了鲁国三军.有一军在我手上.”

桓常正了神色.抱拳承诺道:“此生必不负她.”

是夜.博阳侯府上下灯火通明.是众人在为止桑打点行装.和硕长公主四十有几.一张脸却保养得宜.犹似二三十岁少妇一般光滑.夜已深.行李基本收拾妥当.长公主依然困坐在止桑房里打盹儿.止桑唤了长公主:“母亲回房去吧.”

长公主睁开眼.眼中却无半点儿困意.只笑吟吟道:“妥当了.”

“妥当了.”止桑答.

长公主起身一一清点了止桑的行李.忽然指着一个包袱道:“护心镜怎被收起來了.那镜子你父亲随身带了二十年.从來沒有出过事.你打开包袱把它拿出來.明儿就放在身上.唯有如此.娘才会放心.”

止桑知道长公主将要提起什么事.立马乖觉地将护心镜拿出來和黑金铠放在一处:“母亲宽心.”

“娘何时对你不放心了.”长公主反问.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吃吃笑道:“倒是有一件事娘亲总不能放心.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事.”

“母亲.”止桑窘迫站着.“士兵天职是保家卫国.孩儿这一去肩上担的是国运.”

“知你担的是国运.”长公主忽然敛了笑意.抬眼屏退了左右关上房门.等屋子里只剩母子二人.长公主焦急道:“早些时候有几位夫人來府上拜访.说这回你是自请驻边.”

“是.”止桑恭敬道.

“糊涂啊.”长公主那食指戳止桑的脑袋:“说什么保家卫国.你分明是因为明乡选了驸马心里憋屈.故而选择了远走他乡不是.”

“母亲知道……”止桑这一回呆住了.他一直以为除了阅人无数的庄公之外.再沒人能看出自己的心思.

“试问鲁王室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长公主无奈.啜了一口茶润嗓:“止桑.沒有那个宗室子像你这样.二十岁的年纪了.既沒娶亲也沒纳妾.要知道当年你父亲把我娶进门.也就二十岁.你自小不同他亲热.只以为他不疼你.其实早在你十五岁那年.他便提了要为你纳妾.盼着你为他生个孙儿.”

止桑眼睫扑闪.似乎慌乱得很.半晌.只软软应道:“止桑明白.”

长公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父亲去得早.有些事我们也不必忌讳.娘亲知道你属意明乡.可她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堂妹.你们俩之间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只怕鲁王室要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你听话些.早点儿看开了.大不了娘亲派人去民间暗访.寻十个八个和明乡长得像的姑娘回來养着.”

“说什么呢.”止桑被这话臊得红了脸.心底也有些压抑的烦躁与怒意.遂将长公主推出门去:“明儿还要早起.母亲早些休息.听说渠水岸边出美人.我会给你带个儿媳回來.”

关上房门.止桑吹灭灯.一头栽上床.是了.他是明乡的堂兄.名义上的堂兄.他原本.并不是和硕长公主的亲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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