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地狱序曲

嗞——

嗞—嗞——

画面犹如上个年代的老旧电视机那样布满了跳动的雪花,遮挡住了视线,尖锐的杂音疯狂地刺痛脆弱的鼓膜,穿透耳蜗,顺着神经钻入大脑,就在这一切都令人难以忍受时。

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画面:老旧的房屋,紧闭的厚重窗帘将阳光完全阻隔,头顶摇曳着昏暗的灯光,破旧的家具和一闪而过的老鼠,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够闻见木头腐朽的气味,还有那说不上柔和的人声:

“我快要疯了……”画面的正中央坐着一个邋遢的人,不修边幅的穿着、冒尖的胡茬、青黑的眼袋,已经散乱的眼神,“每一天,我不敢睡觉……每一天……每一天!”

他的话语凌乱,双手颤抖,浑身僵硬,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似乎在瞪着什么东西。

“我知晓你的困扰,库帕先生,”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冷静、沉着,带着一丝劝导和安慰,“请你冷静下来,告诉我一切发生的始末,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男子的声音柔和的像一阵暖风,他的发音有些奇怪,却似乎蕴含着什么魔力,被称为库帕的人很快安静下来。

“好的,好的,阿德里安先生……”

“很好,让我们开始吧。”

男子打开录音笔,那是在电子商城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这里是阿德里安?艾萨克,于2016年4月13日对阿彻?库帕进行第一次询问,以下为对话内容:”

“库帕先生,你第一次感觉到身边的异常是在何时何地?”

“何时,何地……”库帕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无意义地重复着阿德里安的问题,他拿起手边满是污垢的水杯,灌了一口,“哦,对,对了,是在一周前,那天我从农牧场回家,那是一个漆黑的晚上,我突然看到有一个很奇怪的人影,就站在,”他用手比了比,显然这样的表达方式不能让他满意,“那么远的地方!”

语气有些浮躁。

“你能详细描述一下那个人影吗?”

“那天很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但据你的妻子所说,每天你都会带着手电筒出门,以防晚归。”

“是的,没错,我习惯带着手电筒,”库帕突然恍然大悟般摆了摆手,“我用手电筒一照,那人影却消失了!”

他瑟缩着肩膀,警惕的环顾四周,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朝阿德里安低语道:“突然消失了,就好像,就好像——!”

库帕紧张的蠕动双唇,还是没将那个词说出口。

“所以你没看见它?”

库帕点点头。

“但你说那是个人影,你如何辨别?”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它就站在那里!”

库帕狠狠地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老旧的木椅在他的拍打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请冷静,库帕先生,你曾经是否罹患过精神疾病,是否有相似的家族史?”

“你不相信我?”库帕猛地站起身,朝阿德里安大声怒吼,甚至试图伸出手去抓阿德里安的衣领,“你不相信我!该死的骗子!”

即使面对着如此歇斯底里的委托人,阿德里安依然保持着风度,“很抱歉冒犯到你,这只是常规询问。”

他自然地向后仰了仰,用手抚平西服的褶皱。

“我当然相信你,”阿德里安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然后呢?”

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库帕跌落回座位上,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我原来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自那以后,我开始不断地看到那些东西。”

“我有时走在路上,就会突然感觉到自己掉进了地里……”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库帕似乎不愿意多说。

“我是个养羊的,”短暂的沉默后,库帕开始胡言乱语,“你知道吗?当然,你们这些生活在大城市的贵族怎么会知道!羊在被屠宰的时候,都是不会发出声音的……直到被开膛破肚!都不会有人来救它们!”

“然后呢,库帕先生,你似乎开始做噩梦。”

“再后来,是的,是的,我开始做梦,每天都做一样的梦,”他的眼神散乱,呼吸急促,“地狱,那简直是地狱!”

库帕崩溃地抱着头抽泣,“我听见人的尖叫,燃不尽的火焰,啊,好热,好烫……我,喘,喘不过——!”

他突然开始挣扎抽搐起来,面色紫绀,口吐白沫,四肢僵硬,眼球上翻,他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伸手指向天花板的角落。

那里什么都没有。

“库帕先生,库帕先生!”

画面再次变得模糊起来,单调的雪花屏立刻侵占了整个画面,人声再次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似曾相识的杂音,裹挟在杂音中的,似乎有某种可怖的尖叫。

嘀——

画面戛然而止。

讲台下一片寂静,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到关闭视频的教授身上,男子梳着小辫子,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神情冷淡,他打开手中的话筒,放到唇边。

“看完有什么想法吗?”

台下的学生面面相觑,随后,才有一个人犹豫地举起手。

“请讲。”

“请问,阿德里安教授,您的摄像设备,是上个年代的产物吗?”

教室里再次迎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却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非常高明的活跃气氛的方式。”阿德里安在片刻的愣神后拍了拍手。

“很遗憾,那是当时最新型的摄像机,录制功能非常出色,不仅画面清晰,连收音功能也很出挑,当然,价格也非常昂贵,只不过,我个人非常喜欢。”

“那,请问为什么会出现方才视频中那种模糊不清的画面呢?就好像是劣质的摄像机。”

“你说对了,”阿德里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不过,坏的,可不是摄像机。”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不明所以的学生们交头接耳,这是他们第一次上阿德里安的课,这位剑桥最年轻的教授,作为任教从神学院中独立出来的小学科的稀有教授——

阿德里安?艾萨克和他教授的学科一样,

神秘十足。

阿德里安在讲台上缓缓地踱步,目光略过神态各异的学生,最终定格在前排的一个角落,那里只有一个趴在桌上的身影。

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非本专业的学生,”阿德里安语调缓慢,发音纯正,“来我的选修课,无非是为了学分,或者是……”

他将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因为我。”

低低的笑声在人群中起起落落。

“好奇与探索是所有学科的起源,但请各位也记住,”阿德里安拔高声音,角落里那个熟睡的身影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想要混我的学分,可以,你得有那个能力。”

阿德里安眯起眼。

“没有其他想法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发言,“那么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

“影响摄像机运作的因素可以有很多,排除机器本身的原因,我想热爱摄影的同学应该会想到。”

“信号!”

“正确。”阿德里安用手指了指回答的学生,“问题的关键,就是找到影响信号的因素。”

“有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吗?在我的课堂,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或许是有了阿德里安的鼓励,渐渐的有学生开始回答。

“或许是因为他所经历的超自然现象?库帕所说的……人影?”

这个回答引起了大部分人的笑声,他们显然将这种猜测当成了笑话。

“非常有意思的猜测,”阿德里安调出恐怖电影中的节选,无一不是提到了类似的现象,“如果使用这样的猜测,那是否证明,你相信了库帕的说法?”

台下的笑声更大了。

“我们将这个问题放到后面。”

阿德里安从讲台的一边走到另一边。

“在发现录像的问题后,我再一次去到了库帕先生的宅邸,随后,我在他的家中发现了大量的信号干扰器。”

投影上出现了干扰器的照片。

“他在说谎!”

“或许。”

阿德里安耸耸肩,“当我问起这件事,他的回答是想借干扰器影响他所见不明生物的磁场,库帕先生认为,那个‘人影’,我们通常称之为‘灵体’,可以通过它的磁场干扰物理世界,所以他先下手为强。”

“很有意思的理论,”阿德里安却遗憾地摇摇头,“只是显然没什么效果。”

“说到此,我有必要提及一下,所谓的三部曲。”

他利落地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三行潇洒的字迹。

“骚扰通常是第一步,没有实质的损伤,确能够削减被害人的安全感。”

“第二步是恐吓,通过进一步的行动,彻底破坏被害人的安全感。”

“而第三步,对于不同的灵体,有不同的目的,”阿德里安在旁边写下“灵体”一词,“灵体也有善恶之分,我们通常通过它们的目的进行分类。”

台下的学生似乎无法理解阿德里安的话,“什么是灵体?”

“简单而言,从我们神秘学出发,灵体是人的一部分。”

学生们似乎更疑惑了。

“不必过多在意,你们可以理解为恐怖片里的……”阿德里安比了一个“你们都懂”的手势。

他不愿意提及那个词,会显得很不专业。

“那教授认为库帕先生说的都是真实的吗?”

“另一个要点!”阿德里安用手拍拍黑板,“如何辨别真伪。”

“他的反应不像是能够伪装的,那是最自然的生理反应。”

有一名学生抢答到。

“但妄想症的患者虽然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但他的身体也能够做出相应且真实的生理反应,因为他自己相信那是真的。”

有人反驳。

“根据我对视频里库帕先生的反应观察,他最后的表现很像是癫痫发作,他的四肢僵硬,口吐白沫,意识丧失,不能排除疾病的可能!”

阿德里安静静地看着开始争论起来的学生,露出微笑。

“请停一下,各位,”他伸出手,所有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争论,“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所谓的超自然现象便是用当代科学难以解释的存在,如何辨别真伪,就像医学中的鉴别诊断。”

“这位同学,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来自医学院,”阿德里安指了指方才提出癫痫的女生,“请你告诉我们,当遇到难以诊断的疾病时,你们如何确定?”

“根据实验检查、影像检查以及各种症状、体征,排除其他疾病,留下最可能的诊断。”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不可置信,那就是真相。即使——”

阿德里安引用了福尔摩斯的话,他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却诡异地停下来,他抬头看着教室空旷的天花板,眼神锐利似鹰隼,仿佛下一秒,他手中的粉笔就能变成猎鹰的利爪。

室内的温度好似突然就变冷了,斑块状的黑色迅速侵蚀着被粉刷成白色的墙面,张牙舞爪地前进,突然,黑色的侵蚀兀的定格,黑与白的猛烈交织混合成了模糊的灰。

墙缝中缓慢地渗出几近黑色的粘稠液体,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耳边回荡着意义不明的低语。

如此肮脏!

“教授?”

听到学生的声音,阿德里安才猛然回过神,他放下举在空中的手,随意挥了挥,投影上的画面便转到了下一张。

一个铁皮桶占据了照片的大多空间,是血红的,还挂着铁锈,那似乎是在一片荒郊野岭,但这并不是重点,那硕大的铁皮桶里,似乎被灌满了某种黑色的固体,里面露出了半个物件,覆盖在上面的似乎是某种毛发,干枯又毛糙,却在中间露出一个孔,在阳光下泛着阴森森的白。

那是半个人头。

透过发丝的缝隙,还能看见瞪大的双眼。

台下一片统一的倒吸气声,没有人敢说话。

“一天后,警方在库帕家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找到了这个铁皮桶,”阿德里安体贴地将照片撤去,“根据法医给出的报告,库帕先生死于大面积的烧伤,除了露在外面的少部分头部,他全身都是三度烧伤,造成如此严重烧伤的,就是铁皮桶中的沥青。”

“只不过,当他被发现时,沥青已经凝固,而他被投入桶中时,沥青是沸腾的。”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恐怖的事件中,不寒而栗。

“所有人关于这节课请提交给我一份报告,文体不限,题材不限,只要与本课有关,”阿德里安轻声说到,“即便是上交给我一份《神曲》的品鉴,我也欢迎。”

“下课。”

学生们鱼贯而出,包括那个先前睡死了的女生。

阿德里安再次凝望教室的顶部,那里除了干净的墙面,空无一物。

逃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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