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马车在官道上蹉跎,颠的我有些想吐,只是一心盼着快点到目的地,多亏车里有四格格陪我聊天,否则我真不该怎么办,我和四格格下了马车,我立刻被安嘉的家震惊了,朱漆大门足足有两个半人高,雕着狮像的扣门环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竟比我们的王府看起来还要气派,高高的院墙让我猛然想起孔子的学生子贡的一句话:“我老师家的院墙很高很高,怎么能看得到里面美伦美奂的房屋?”那这个高墙里面又是一幅什么光景呢?

我和四格格进了二门,便迎上来一个丫鬟:“我们格格说了,让两位格格先去沁凉亭歇着,她一会儿就到。”

片刻过后,我们已是坐在这个叫作沁凉亭的湖心亭里面了,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陌生的格格小姐的,大多是家世显赫的大小姐,她们早已弄清楚了我和四格格的身份,不停的跟四格格称姐道妹的,几乎没几个人来跟我说话,不过这我都不在意,我只是胆战心惊的张望着纳兰容馥的身影,她要是再见了我,恐怕又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大家都久等了。”还是清脆动听的声音,我扭过头便看见安嘉袅袅婷婷地来到亭子里,身穿百蝶穿花长裙,套着个精致的淡蓝绣花窄褙坎肩,带上了簪花旗头,一双眼睛让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翦水双瞳,眉目如画,但又在眉梢淡淡地收尾,唇角似喜非喜,哪里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样的妩媚佳人,让我脑子里突然涌出一句话: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安嘉格格真是美丽动人呢,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仙下凡了呢。”这是宫里的五公主,我隐约记得她好像是雍正同母的亲妹妹,后来似乎还封了个什么固伦温宪公主的。

“真是呢,只是听说前儿皇上还想指婚来着,怕是姐姐太美了,怕几个爷们抢才这样早就指婚呢。”又一个格格接过话,我记得是老十的表妹钮祜禄氏。

“怎么,莫不是苑儿你嫉妒你安嘉姐姐能出阁了呀?别急,我们苑儿也是有人抢的。”四格格笑眯眯地打量着钮祜禄氏,调笑着说。

“哎呀,四姐姐真坏,说好了一起取笑寿星的,怎么又扯我身上了。”钮祜禄氏见诸人都笑了,连忙跺脚叫。

“你们这样盘算的呀?好了好了,我也不和你们这些伶俐嘴儿闹,咱们去舟上坐吧。”安嘉一面微笑着引着众人出亭,一面拉着钮祜禄氏的手安抚道。

我一直都是跟在最后面,尽量不让自己显眼,扫视了一下这些金枝玉叶们,恐怕我的身份是最低下的了,在这个时代,身份地位是看得很重的,若是做了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或是说了不是你应该说的话,都会招来无尽烦恼。

可是事实偏偏就是和理想背道而驰,“呀,小夕,怎么走得那么慢,快过来走我旁边嘛!”安嘉的呼叫让我顿时成了众矢之的,种种质疑的目光一一射来,安嘉走在最前面,要我走她旁边岂不是也要走在这些格格公主前面了,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是不顾别人的眼光直接走到安嘉身边呢,还是拒绝了安嘉的好意驳她的面子?

五公主挑着眉只是打量我,钮祜禄氏抿着嘴不说话,眼神里也尽是疑惑,四格格却是随着大家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更有几个格格眼里满是不屑,一幅看见大便放在高档礼盒的表情,有几个年龄大的满脸的看戏神情……

“今儿个格格打扮的这样美,难道想让我这片大绿叶去衬您这朵大红花?哼,我才不上当呢。”我脑子里一转,便佯作气恼地说。

一时间众格格公主都笑了起来,气氛又变得轻松起来,我却有些气短,多亏了刚才诸人夸奖安嘉美貌的事情,我才能借此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若是再遇到这种事,我很难保证自己还能这么幸运。

栋鄂氏祖孙几代都是清朝显赫大官,府邸也是豪华之极,张灯结彩的大舟停在湖岸边,船头挑着一串耀眼的红色宫灯,虽然天还亮着,却也只是求个喜兴,从僻静的沁凉亭一路走过来,越是感到人声鼎沸,恐怕七十只是借他女儿的生日为自己赚些利益吧。

安嘉显然是今天的主角,我坐在一角,看着她展露甜美笑颜享受众星捧月的脸,突然有点儿陌生,我估摸着不出多久纳兰容馥就会来了,所以我跟四格格说了声去解手便溜了,不是我没勇气跟她斗,只是这样的斗放在家族地位上,无论过程如何,结局都是我输。

我尽拣人迹罕至的地方溜达,只是想着待大家都入座了我找个离纳兰容馥远的地方躲着去,现在四处是人,看见我一个女孩儿也没个奴才跟着都难免多看几眼,我也只当看不见,凭印象朝着沁凉亭的方向走过去,刚才早已勘探过地形了,那儿是个后花园,人是算少的。

我的选择还是很对的,这里极为僻静,就听见几只鸟儿在乱叫,我闲逛着,倒也舒坦。一个假山上开了个洞,我好奇心起,便绕了进去,刚走了没几步,只听得翅膀扑楞声,一只彩色大鹦鹉从眼前摔下,吓得我倒退了几步,看清了才敢靠近,只见是一只翅膀中箭的鹦鹉,极小极精致的袖箭只是略略擦过它的左翅,掉在鹦鹉旁边,鹦鹉倒在地上扑楞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我想都没想就连忙把鹦鹉拿起抱在怀里,替它检查伤口,它的爪子很利,因为疼的缘故吧,在我手上倒是揣出了几条血印,不过我也不恼,它乌溜溜的眼珠只是不停闪烁,翅膀还是扑楞。

“哪个杀千刀的,竟然这么残害小动物……”鹦鹉的翅膀上血迹斑斑,掉了许多羽毛,让人看了充满怜惜,我忍不住嘟囔出声儿来。

“哼,就是我这个杀千刀的。”骄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一愣,随即飞快地转头,一个眉清目秀、气宇不凡的男孩子,年纪大约十岁上下,正抱胸挑衅地盯着我:“我说是谁?原来是夕蕊呐,怎么着,听说你变了不少,还真是变了啊,都知道怜惜鸟儿了。”

“你是谁?”我站起来皱眉瞪着这个和我一样高的男孩子,看来他和从前的我还挺熟悉。

“你……”他皱了皱眉,突然笑了起来:“噢,我明白了。呵呵,我是……小九啊。”

“小九?”这是什么古怪名字,不过转念一想,古人往往是起个纪念孩子出生时间或日期的名字,没准儿他在他们家序列老九呢。正想着,手里的鹦鹉扑楞了几下翅膀,呀呀叫了两声,一下子又激起了我的怒气:“我可不管你是谁,总之这样伤鸟儿,也不是什么善类!”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花大价钱买来的鸟儿飞了,你怎么才能把它追回来呢。”

“这……那、那你也不能伤害它呀,它万一死了怎么办?”我有点儿语塞,似乎我是有点儿多管闲事了……

“它死了吗?”

“……没死。”

“那不就得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把我的话逼到尽头,这小孩儿怎么有点儿聪明的讨厌呢。

“你再这么抓着它的话,它可就真要死了。”小九扬扬眉毛,笑道。

“那……该怎么办?”我此时越来越发觉我自己多管闲事了,我竟然不知道看到垂危的鸟儿该怎么办,还要傻乎乎地问伤害鸟儿的人该怎么办。

“当然是给它上药咯。”小九笑了出来,从我手里拿过鹦鹉来。

他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笑道:“你也跟来吧,你的手让我的鸟儿挠了好多道儿,也该上药。”

“啊,一点儿小伤,你快抓紧时间去给鸟儿上药吧!”我可不想和这么个鬼精鬼精的小孩儿纠缠在一起了,说完我就快步离开。

“当心伤口感染,我可不能保证我的鸟爪子很干净。”还没出石洞,就听见小九在身后提高了声音说。

于是,最后虽然百般不愿还是跟了过去,小九显然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他叫来一个奴才嘱咐他去拿药,自己则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来。

“喏,涂上吧,很管用的。”

“还是先给鹦鹉上药。”

“哈,这么名贵的药怎么能浪费在一只鹦哥儿身上!快,伸手过来。”

接下来,这个执拗的孩子就拿过我的手,从他那瓶“名贵的药”瓶里面倒出一大部分,粗鲁地涂抹在我手上,冰凉的药水一触碰到伤口,很疼,颇有点儿当初我受伤后孤儿院阿姨给我涂红药水的感觉,莫名其妙就想起那个恐怖的孤儿院,那是我童年的噩梦,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亲手把我扔在孤儿院弃我而去的父母……我不禁一抖。

“怎么了?”小九皱皱眉头抬头问我。

“好了。我走了,谢谢你的药。”我面色淡淡地说,没有人在想起痛苦的往事之后还能笑颜面对周围的人,也许是自卑,也许是防范,我深怕别人看到我的伤口,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在这样一个全都是不了解我的人身边会活得轻松些,然而,我这个身子竟也是个孤儿,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

“喂,这瓶药你拿回去,勤着些擦,才不会留疤,等你伤好了,我会去要药的,它可是很名贵的呢。”小九叫住我,走近把药往我的手心里一塞,笑嘻嘻地走了。

我一时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愣怔了一会儿,看了看手中的药,想送还,却实在懒得和他再费口舌,便随他去了,把药瓶塞进怀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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