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六十一、听端木讲那过去的事情(六)

我想说点什么。但我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一般来说这是显而易见的醉汉行为,那种会在酩酊大醉后抱着不认识的过客口若悬河的人。不过不是的。当然,就吹牛而言的话,应该没有区别。还记得我说过我在坑蒙拐骗上非常有天赋吧?

哈。真是讽刺啊。在该有的地方毫无天赋。在不该有的地方倒是——倒是丰功伟绩。我喝的有点多了吧?哈哈。

所以以下,全——部都是吹牛哦。

熟读过全篇《鬼灭之刃》漫画的人都知道,最后的无限城一战是如何开始的呢?没错没错,是炸/药哦。砰——的一下,主公大人的府邸,主公大人和天音大人,雏衣小姐和日香小姐,和可恶的无惨,全部都炸成飞灰了。

当然,无惨的破碎是暂时的。但是,既然炸/药甚至可以对付无惨,那么区区上弦,不也是可以打倒的吗?

这样的想法一旦浮出来就无法消除。大概从这个念头出现开始,我就一直摇摆不定。无论是哪种呼吸,都无法拯救我想要拯救的人;无论是什么办法,都无法抵达结尾。如果能够拥有更多的力量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迎来稍微美好一点的明天?

第五十八次开局。我将目光转向了其他的道路。

炸/药其实挺难买的,更强力的武器就不用提了。有没有钱是其次,主要问题是,没有渠道。我千辛万苦,终于在一次任务中捉住了某黑/道分子的尾巴。每次交易都要惹点麻烦,不知不觉就变得处理娴熟了起来;武器的存放和搬运都要地点、资金和人手,我把清水拓也拉来干活——他在呼吸法和剑术上毫无天赋,但是经营和打理却是一把好手。但这小子总玩得太过,还得我去救他;一来二去,竟然也打了不少架。

听起来挺酷的。实际上并非如此。就像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被推到这种境地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什么时候、如何杀了第一个人。人类。不是鬼。

“我——”

我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尸体。他朝我冲过来,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就这么做了。用刀划过脖子,因为常年经久的训练,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男人死不瞑目地瞪着我,手里还握着枪。我没想杀他的。我没想杀他的——我没想杀他的。

我混乱地想,但是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想杀我。我不知道——但这样我就可以杀他吗?我能够代替法律做这件事吗?那是人类;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又和鬼有什么不同呢?

我已经伤过很多人了。重伤和致残都有过。但是杀人——我从来没想过;也许是我极力避免去想。

他是谁的丈夫吗?他是谁的父亲吗?他养狗吗?他有邻居吗?他爱谁吗?他被谁爱着吗?这些全部全部,都随着地上鲜红的血流走了,消逝在这个世界上,一滴不剩。

“把他抬下去。”我最终听见自己冷酷地说。

一阵混乱——我挥手制止躁动的手下。一个年轻女人冲了上来,扑倒在尸体上嚎啕大哭。我默然看着她,然后让人把两个人一起带走。但她挣脱了钳制,不知怎的——然后冲了过来。她一头撞在我旁边的石阶上。血溅在我的脸上,她美丽的圆睁的双眼布满血丝和恨意,直愣愣地注视着我。生命的光泽在她眼中,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家庭与爱的期盼一起消失了。

五年之后,我会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因为试图杀我而被清水拓也一枪毙命的少年的尸体,发现他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第一次杀人是很恐怖也很普通的经验。我从不习惯金属刀刃划过人体而不是鬼的触感,吐了三个小时,足有两天睡不着觉。在那之后我发誓再也不杀人了;但马上我就破戒了。第二次。也是一样痛苦的经历。我发烧烧得出了幻觉,大喊大叫直到嗓子哑掉。第三次好一点。第四次没吐。之后我就连印象都没有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但我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当我算好时间,然后引爆山体,上弦二只能充满遗憾地暂且撤退,捕捉不到纷飞闪耀的蝴蝶;当我埋好引线,只等一个列车抵达的信号,上弦三怒吼着、拖着被炸碎了大半的身体在滚滚烈焰中狼狈逃跑。

暴力。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我沉浸在不正常的、成功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所以,在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新兴黑/道组织——白银组已经成为了纵横几个城市、规模相当大的军/火/商;而它的组长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少女,手握两把怪异的武/士/刀,纯黑的长发扎成高马尾。

真荒诞啊,甚至还有点好笑。我作为武/器/贩/子头头兼鬼杀队剑士的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和鬼杀队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被挤占。无论是作为水呼、风呼还是雷呼,我的存在被削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只剩下一个名字和一个符号。

无论是谁都对我没什么印象,无论是义勇、锖兔还是实弥和香奈惠。就算被队里传言也好,就算被不明所以的人排挤也罢;就算被柱警告也好,就算被主公大人无言地注视着也罢。

我不在乎。只要能救人就好,我完全不在乎。

一次又一次的重来,我越来越封闭无情,手段越来越过激。人的命在我的手中只剩下数字来衡量,如果现在让我扳动铁轨的岔路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那一个人去死吧。

我披着暗红色渐变、上面带有规律排布的白色三角的羽织,朝一队鬼杀队队员走过去。他们停止了窃窃私语,警惕地看向我。

“狯岳。”我说。

我黑发青目的师弟厌恶地看着我,说:“我都说了,你和那个废物一样,不要跟我说话——”

“再见。”我说。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抽出我腰间的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他的左胸扣下扳机;一枪,两枪,第三枪打在他的眉心上。他难以置信地倒下去,手刚碰到刀柄,却只能抽搐两下,然后无力地垂下去。

震惊之后,我的同僚们一拥而上,夺走枪,把我按在地上。我抬起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他残留震惊的眼睛中逐渐扩大的瞳孔。我闻见新鲜的血的气味,像是铁和雷击后烧焦的土地。

我们用勺子在一口锅里盛出热气腾腾的米饭。我们在一个庭院里共享一颗银杏树金黄的叶子。我们有着同一位如同长辈的老师。在某个早晨,我们呼吸着同样冰凉的空气,我对他说:“早安。”

我没有立场评判你。但你无论如何都会做出那个选择。我无法改变你的决意,就像我无法扭转你的命运。你在我到来之前就决定好的命运。

所以我也别无选择。所以再见。再见。

我还会和你再见。

关于该如何处置我,鬼杀队内短暂地爆发了一波讨论。最后由主公拍板决定,把我收了刀,送到官方机构去,接受杀人偿命的法律制裁。当然,按照我提前的吩咐,清水拓也带着我的人在押送的半道劫了车,好歹没在我的死法里加上死于断头台。

我把我的羽织叠好,轻轻地放在被打晕的队员身边。清水拓也为我抖开一件纯白色的外套,我看了一眼,一言难尽:背后用深蓝的线绣了“白银”两个汉字。我看看他,他无辜地看看我,眨眨眼,意思是:老大,你得表态啊。

我无言,只得穿上,心想:特攻服好像在大正还没有出现吧?这搞得我像是暴走族一样。微妙。我接过他拿来的刀,这回是货真价实的武/士/刀了。我没有看向身后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剑士端木银,脱队。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对清水拓也说。

“老大你说什么?”他装傻。

“这些年来都是你一直推着我走。”我说,“你当我没发现吗?”

“不也挺好的吗。”他笑了。

“好个头。”我叹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再笑了。“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要走了。”我透过窗户,注视夜幕笼罩的街道,“离开,彻底离开。”

“去哪里?”

我说:“千年的黎明。”

我走进战场。

看来我“嗜血的白银”的名头还能用,负责阻拦无关群众的隐非常不情愿地把我放了进去。我捡起散落在一只断臂旁边的风呼日轮刀,两次借力跳跃,把头撞到墙的我妻善逸捞出交战区。

他的右眼已经闭上,血液糊掉了半边脸。年轻的剑士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瞳孔瞬间震颤:“——端木小姐?”

我是他的师姐,是杀死他师兄的凶手。我知道。泪水在他的眼睛里快速浮动,是他无声的控诉:为什么?为什么要杀狯岳?

而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我在他真的发问之前打断他,“你是最快的。把所有人带离无惨半径二十米之内。我会负责拦住他。然后我有计划。”

我妻善逸满脸写着不信,眼泪却顺着他的脸颊连串地掉下来:“师姐你没疯吧?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我笑了。

“没问题。”我说,“还是那么爱哭呢,善逸。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我冲向无惨。

血液好热,热得发烫。躲闪不及挨了他一鞭,感觉内脏被挤压到碎了一样。但是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动态视力好到夸张,骨质鞭甩过来的时候仿佛在我眼前慢放。明明在失血,手臂却更加有力,呼吸在肺里震颤。生命好像在燃烧。

好痛苦。而希望就在这之中隐藏。

我知道这是在开纹。快啊。再快一些。风在我耳边呼啸,视角旋转如同电影镜头。我为了吸引他的视线,把不再雪白的外套扔出去,一瞬间就成了碎片,只剩下黑色无袖紧身背心像皮肤一样贴在身上。快,再快。别被追上。

两侧的楼上突然迸发出倾斜的火光和弹雨。我安插在十二个可能的决战地点的武器和人员的其中之一派上了用场。这当然伤不到他。在无惨愤怒地一鞭砸碎建筑的时候,我用余光看见了最后留在范围内的水柱。他在掩护灶门炭治郎,但不动就意味着无惨会注意到他。我反应没有骨鞭快,但我比无惨更早投注视线;在我意识到之前,日轮刀已经脱手而出,把骨鞭打歪了两分。

就在那毫厘之差中富冈义勇顺利脱身。他看我的最后一眼,眼神格外复杂,但已经撤离了足够远的距离。万事俱备。我的小动作成功激怒了无惨,顺利把他拉到定好的位置,在浩大的战栗恐惧之下我压步拔刀——我捡到的另一把水呼日轮刀,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轰——”

热。高热。燃烧。痛。碎片。焦炭。主公大人就是这样死去的吗?我没有时间去想更多。黑暗降临得很快,就像一个老朋友。我在火里飞起来,也落下去。

——同样是十二分之一可能的、压在广泛地砖面积下的炸/药,让无惨的躯壳、哪怕是暂时的,和着我可悲的一生一起,在火焰里灰飞烟灭。

我妻善逸一直追逐着那两个人的背影。那两个人都是,非常努力、竭尽全力,值得尊敬。然后在那一天一切都消失了。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切好像一个突然摔碎的水晶球。

他也许一直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那两个人,一个幸福之匣早已支离破碎,无论装进什么都会漏掉。一个就像一把折断了的刀,锋利,却注定不能使用过久。

我妻善逸赶回去看爷爷,老人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年。蓝色的羽织被埋在银杏树下,黄色果子掉落到土里就会腐烂,沤烂的银杏果是秋天死去的味道。

为什么?他想过冲到她面前去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然而她真的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她一直这样,从来都只自顾自地做事,不管其他人怎么想。

于是她消失在火中,就像一片金色的叶子,掉进千万片金灿灿的银杏叶里。

我不知道后来的故事。那些与我无关的故事。我不知道我以怎样的身份在故事里被记载。

已经足够了,不是吗?我不能再回忆了。在过往的深渊之中,我无法继续坠落下去。

是不能呢,还是不想呢?

总之,已经是该醒来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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