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道阻且长

是夜,吴宇他们在炉火边待了一夜,困是困了点,但至少不会冻僵。反正到处都是柴,无非是自己添加一下,也不费力。

第二天早上恢复通行了,班车过来捎上了他们,他们刚上车只走了不到一公里,班车又坏掉了。

司机多方联系人来维修,车子在这荒郊野岭一直堵到傍晚时分,才得以通行。

一车的乘客又返回到小卖部处,主人家的炉火一直烧的旺旺的,卖烧土豆都卖了几大箩筐。

还好,雪已经停了,路上再没出幺蛾子,晚上八点多,班车终于抵达红石县城。

殷达说:“去吴玉峰家,要先从县城坐班车一个小时到镇上,再坐三轮车半小时,再步行一个小时。晚上已经没有班车了,就在县城休整一下,明天早点出发吧!”

“也只好这样了!”吴宇答应着,“我第一次到红石做客,你不带我逛逛?”

殷达噗嗤一声笑了:“这县城四面环山,十字路口一个巴掌都数的清,你要说带你逛逛,那真没啥好逛的。不过,东门步行街的小吃,倒还蛮有特色,我带你一路吃过去。”

“这么豪横?那我可要让你出血了!”吴宇吧唧着嘴,说到吃的,他的肚子又开始打鼓。从昨天早上到今天晚上,他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

殷达笑道:“我知道你饿慌了,待会儿别急于吃饱,我们一路走一路慢慢吃,我让你尝遍红石的特色小吃。”

接下来,殷达带着吴宇,来到一条步行街。道路两边,密密麻麻坐落着一些小摊位,摆着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熟食,冒着腾腾热气,整条街都被香味萦绕。

吴宇像一只掉进谷仓的老鼠,眼睛要被食物亮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在第一家,吴宇就不顾殷达的再三劝阻,点了一份炒河粉,一份烧饼,一份锅巴饭,一份海带排骨汤,呼噜呼噜开干,很快撑圆了肚皮,败下阵来。

而殷达则有经验的多,沿街走着,每处买点小吃意思一下,类似于酸萝卜、米豆腐、卤猪肝什么的,吃得津津有味。肚子有些胀的吴宇,不情愿地跟着,看着各种特色小吃,想吃又吃不下。

饱餐一顿后,殷达带着吴宇去了红石中等学府,也就是吴玉峰的母校。

殷达在学校里还有一套福利房,这段时间打了广告出售,但一直没达成交易。

这福利房长久没人住了,有一股霉味,二人又花了个把小时打扫了一番。

在殷达家睡下,一夜无话。

次日六点多,吴宇就被殷达给叫醒了,“早上带你去吃荤汤圆,红石一绝!”

“这么早,还让不让人活啦!”吴宇满肚子都是火,这段时间自己一直没怎么休息好。但说归说,他还是摸摸索索地起了床。

所谓的荤汤圆,有拳头大小,皮比较薄,里面包着炒过的豆腐丁、肉丁、葱,殷达干了二十个,吴宇干了十五个。

填饱肚子,二人买了点菜,外加一壶烧刀子,坐早班车去了镇上。

殷达一下车就迷路了,嘀咕着:“咦,我记得是在这里叫三轮车来着啊!”

向旁边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名为云梦的小镇,现在已经有了二街。到吴玉峰家名叫簸箕山小山村,要去二街等车。

七问八问,二人总算来到了二街,找到了车站,坐上了崭新的面包车。

面包车开出站,殷达叮嘱道:“坐稳点,小心颠簸撞头。”

车很快驶入一条沥青路,在山间穿梭。路况很好,两边的山水也很漂亮,吴宇发现,断断续续多处都是自己梦到过的。

面包车行驶了十来分钟,师傅停下了车,大声提醒道:“簸箕山沙家屋场到了。”

“这就到了?”殷达疑惑地问,“我记得有一段路很烂的,不是有一段还要从河里走吗?”

师傅解释道:“你说的是以前!现在路好了,一座桥跨过了云梦河,时间节省了一半!”

殷达和吴宇下车,殷达感叹道:“我还停留在十五年前的印象里,刻舟求剑,见笑了!”

“正常,毕竟你就来过一回,而且那一回一定是毕生难忘。”吴宇分析道,“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你也不可能两次来到同一个簸箕山。”

殷达看了吴宇一眼:“你这小年轻,悟得还蛮深的!确实是毕生难忘!我也是像今天一样,一路问过来的。咦,房子哪儿去了?”

接下来,殷达在马路边站了足足两分钟,东张西望,不时搔着头,皱着眉若有所思。

吴宇大约猜到了,询问道:“怎么?原来这里有一户人家,你当年就是找他们问的路,现在人家不见了?”

“可不是吗!”殷达指着满目的荒芜,“我记得山路的入口就在这里的,难道是记错了?”

吴宇提议道:“不如沿公里走一段,找一户人家帮忙带下路,了不起给一百块钱劳务费嘛!反正你的工资也蛮高的!”

“草!也只好这样了。”殷达答应下来,二人顺着公路走了几分钟,找了一户人家。

一个老人在家,殷达凑上去,递了一支烟,抬高嗓门,礼貌地问:“大爷,请问吴玉峰家怎么走?您知不知道?”

“吴立忠啊?就在前面几步路!”老人耳背,大声回答道。

吴宇捡起一颗石子,在水泥地面上写了吴玉峰三个字,大声问道:“我们要去吴玉峰家!吴玉峰,这三个字!”说着敲击地面,让老人看。

老人弓着背蹲下,看了一番,摇摇头:“我不认得字。”

“好的,谢谢您!”殷达道谢,二人继续往前走。这老人根本无法交流。

又走了几户人家,总算找到一个明白人,是村里的干部,五十来岁,姓孙。

他发动了敞篷三轮车,让吴宇二人上车。吴宇和殷达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了句“刻舟求剑”,然后翻越栏杆,爬上了车厢。

他们二人,都还停留在原本的记忆中,认为去吴玉峰家需要步行。殊不知,是可以坐车的!

三轮车沿着沥青路走了一公里,转入了一条沙石路,吴宇和殷达扶着栏杆,检阅着峡谷里的风景。

司机叼着烟,殷达和吴宇也点上烟,烟雾和烟灰向后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烟的香味儿。

吴宇发现,这里跟梦境中的一模一样,没有断断续续的了,续上了!

在一处岔路,车驶向右边,画面对不上了,断了。吴宇朝左边望,画面又对上了。

“老哥,我们是去吴玉峰家,您是不是走错了?”吴宇大声问道。

殷达诧异地看了吴宇一眼,嘀咕道:“你又知道?”

司机说道:“对!是去吴玉峰家!我昨天还去给他送过肥料,不会错的!”

“您说的吴玉峰,多大年纪啊?”吴宇发觉不对头,大声问道。

司机回答道:“多大年纪我记不准确了,和他儿子一起办了个猪场,想必离五十岁不远了吧!”

“错了!错了!不好意思,我们不去这个吴玉峰家!”吴宇大叫道,“刚刚这个岔路口左转才对,我们要去另外一个吴玉峰家!”

司机停了车,殷达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吴宇,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推理。”吴宇胡诌道,“你自己回忆回忆方位,这边的路往东边去了,我们最先下车的地方,不是在东边吗?”

殷达一板一眼观察了一番,附和道:“对哟!我记得是在东边!对对对,那个马头一样的石山在那边!师傅麻烦您,我们要去那里!”

“那不是马,那是鸡!那山叫公鸡岭!公鸡岭姓吴的,我想想,是不是吴国栋家?那里就一家姓吴的,也是从吴家湾搬过去的。”孙姓村干部询问道。

殷达思索片刻,连连点头:“对对对!吴玉峰他老爹是叫吴国栋!就是吴国栋家!他母亲是白内障!”

“白内障倒还好,主要是后来脑子坏掉了。”村干部感叹道,“这吴国栋是个瘸子,大字认不了一箩筐。他老伴据说是城里的姑娘,下放到农村没争取到回城的名额,就在农村安家了,有些文化,但偏偏是个青光瞎,又还疯掉了。你说说,这样的家庭,居然培养出了如此优秀的儿子,听说在石月城行政署当差,上哪儿说理去?”

吴宇和殷达没有插话,谈到吴玉峰的家庭,二人心情都有些低沉。

说话间,孙姓司机已经调转车头,朝吴玉峰家的方向驶去。

有一段路,是急上坡,孙师傅的车动力不够,吴宇和殷达还下车推了两百米。

车走了得有十公里,到了尽头。孙司机解释道:“公路在这里就是尽头了,吴国栋家就是山腰上那个瓦屋,你们自己走过去吧,也只需要半小时。”

“好的!谢谢您了!”吴宇答谢着,递给他一百块纸钞。

他连忙推辞道:“这钱我可不能收!就算我不是干部,给您二位带个路,那也是应该的!我们簸箕山的人,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那总不能让你倒贴油钱吧!”殷达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两包香烟,塞进了孙司机的口袋里。

吴宇和殷达都看到了那熟悉的瓦屋,直线距离最多五百米。作别孙司机,二人踏上了山路。

与其说这是路,倒不如说就是一条远古的沟,被密密麻麻的灌木占据,还有一点路的痕迹,头顶是参天乔木,藤蔓缠绕在树身上,厚厚的落叶让地面很松软。

很多地方,有荆棘缠绕,挡住去路。吴宇二人穿梭其间,身上多处挂彩。

殷达不禁感叹道:“十五年前,这里还是大路,如今都成了密林了!真是岁月不居啊!”

吴宇感受着周身的陌生环境,这种陌生感很特别,是源自一些细节的不同,比如树木的密度,石头的形状,头顶的光线。奇怪的是,这道路的每一个转弯,都与梦中一样。

翻过一道岭,总算看到了一处开阔的山坳,吴玉峰家的房子就在眼前了。

气喘吁吁的殷达驻足,将一壶酒放在地上,一边擦着汗一边感叹道:“农村有句老话,叫看到的屋走到哭。还真是如此啊!”

吴宇也已累成狗,将两口袋菜放在地上,双手扶着膝盖,不无佩服地说:“真的道阻且长啊!吴玉峰从大山深处走出来,不容易啊!”

“我当年爬上这道山梁,看到这栋房子时,也是一样的感触。”殷达也感叹道,“十五年前,我叫醒了吴玉峰,并把他拉回了学校。不过今天,不知我还能不能叫醒他。”

“别说丧气话,我看好你!”吴宇很诚恳地说,“你一定有办法的!因为,你是殷老大!”

“好!那就再赌一次!”殷达深呼吸三次,迈开了步伐。吴宇跟着他前行,感觉这个高大的背影,竟然有了些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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