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7

温柔的雪一点一点地落在地上,整个小镇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白色。乡下的小镇上,蒂娜围着厚厚的围巾,仰着头望着黑色铁门上的花体。

金色字漆随着岁月的侵蚀已经掉落了不少,只能依稀辨认出“养疗所”几个字。

门随着风吱呀地敞开一条缝,蒂娜走进去后,关上门,里面是一个小花园,花园不宽,呈长方形,两边有两道土墙,靠墙种了绿荫成行的杏树,走到尽头有一道荆棘篱笆,外面就是田野了。冬天的时候树是光秃秃的,田野里也被雪覆盖着。枯叶堆积在脚下,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被清扫过了,也许是这里的人怕冷,雪也积得很厚,踩在脚下陷入一个深深的脚印。

再往前走是一个四层高的房子,墙上爬满了枯枝,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墙。蒂娜打开了大门,大厅里倒还是有人坐着,一个修女拖着腮坐在一张椅子上昏昏欲睡,桌上的茶水还是热的。

“你好。”蒂娜说道,“请问今天还能探望病人吗?”

修女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低头翻看记录,“今天是可以的,但是只能四十分钟,这是上头新规定的,多一秒也不行……”

“嗯,请问……”

“不要打断我的话,”那个修女皱了皱眉头,“我还没说完,上头也通知下来,为了让病人得到更充足的休息时间,你只能在十点钟以后才能上楼,你也知道楼上那些个人的脾气,一旦被打扰了那闹腾得可是连警察都拽不住,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是不能违背的。现在的时间是……”她低了头,掏出怀表,“……九点差十分,我还不能帮你开门,你得再多等等……”

蒂娜说道,“可是我要探望的那个人,她一直都很安静,从来也不会……”

“我知道,”修女说道,“所有来探望的人都是这么保证的,我可不敢让这种意外事发生了。十点以后才能探望,不然就离开。”

蒂娜点了点头。

直到钟表指向十点,那修女清了清嗓子,“好,现在让我来看看,你要探望的人在……你要探望的人是谁?”

“梵妮艾伦。”蒂娜的眼睛落在修女手中的一沓厚厚的资料上,“记录在1927年的入院记录单上的第2页,她住的房间号是1420,啊,就在一楼走廊最尽头,靠近杏树栽种的地方。”

修女翻纸的手指顿了一下,她迅速地找到了那个人的资料,将它抽出来扫了几眼,“梵妮艾伦……”她看向蒂娜的眼神变得有一些同情,“十点以后,将它递给一楼守门的总管,他会帮你开门的。”

蒂娜谢过了修女,离十点还有一个小时,她本来想问修女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却见她又托着腮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蒂娜将资料卷起来放在手心,走出了大厅,来到了门口的院子里。

沿着白色的墙往前走,一棵光秃秃的杏树慢慢地出现在视野,它的枝头落了雪,压得细长的树枝弯成了一个弧度。靠近树边是一个窗户,窗帘没有被完全拉上,窗户开着一条缝,窗户外面被钉上了几条铁条,歪歪扭扭地斜在那里。

即使这样,稍微走近一点,就可以看到房间里的场景,里面光线很昏暗,犹如画家笔下一抹黯淡的笔触,朦朦胧胧地可以看到一个身影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柔软的长发披在肩头,到末端的时候调皮地卷起。蒂娜走过了,敲了敲窗户,那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仍旧是那样坐在那里,脸朝着墙上的一幅画,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蒂娜打了一个喷嚏,那人的手指动了动,在把头往这个方向侧过来的时候,蒂娜后退几步,踩着雪快速地离开了那里。她跑到外面,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下了几个面包和奶酪,顶着大雪跑回了养疗所。

她也没有再乱逛,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当大厅里的落地钟敲响十下的时候,她听见有人掏出钥匙的时候。监守的人来了。

“我是来探望梵妮艾伦的。”蒂娜将资料递给监守人,他腆着肚子懒懒得扫了她一眼,侧过身让她进门。

鹅黄色的糊墙纸,高处发白的花叶饰边都卷起来了,因为纸下面垫的帆布没有铺平,整张墙纸都是颤巍巍的,绣了红边的白布帘子,交错地挂在窗子上,房间很空,靠里有一张桃花心木床,旁边还有一个五斗柜上。一个有着柔软长发的女人静静地坐在床上,双手搁在腿上,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墙上的一幅画。蒂娜进门的时候,她甚至也没有看她一眼。

蒂娜将她买来的东西放在五斗柜上,然后坐在床上靠近她,小声地说,“老是看着一样东西,不觉得累。”

女人转头微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她的微笑很温柔,她的眼睛显得更大,眼珠在阴影中是黑色的,在稍亮的光线下却变成了深蓝,仿佛具有一层层深浅不同的颜色,越靠里首越浓,越接近表面的珐琅质就越淡。这样美丽的眼睛却带着朦胧的雾气,看向蒂娜的时候,那层恍惚久久地没有散去,迷雾一般缭绕着虹膜。

那雾气在看着蒂娜的时候越发浓烈,她疑惑地问道,“啊,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蒂娜知道她在期待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人。

她耐心地说道,“我叫蒂娜,蒂娜艾伦。”

女人歪了歪头,“我是叫梵妮艾伦。你怎么认识我的。”

蒂娜微微一笑,“你看我们的名字里都有‘艾伦’,我们有着相同的姓氏,所以我们是一家人呀。也许你忘记我了,但是我还记得你,妈妈。”

女人略微惊讶地看着蒂娜,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道,“……你是我的女儿吗?原来已经这么大了,可是昨天我抱着的时候,明明就只有那么大…….”她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真是奇怪呢,才一天就长得那么高,不过我很开心,我很开心又见到了我的女儿……”她有一点语无伦次,又像是想通了什么,轻启贝齿,“原来蒂娜已经那么大了呀,好像在做梦。”

她美丽的眼睛望着蒂娜的时候是空洞的,又似乎在望向了某一处的记忆里。

“……好像在做梦呀……”她恍恍惚惚地说道。

蒂娜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尖,她颤抖了一下,没有拒绝。

“不是做梦,我确实已经那么大了,妈妈。我已经是霍格沃茨三年级学生了。”

“霍格沃茨。”女人说道,“好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

“嗯,是一个很棒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孩子,我不会再被视为异类,也不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泣。妈妈也是从那个地方毕业的,拉文克劳学院,还记得吗?”

女人呆滞的眼神闪了闪,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一些走神。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了,妈妈。”蒂娜问道。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了。”女人呆滞地重复了一遍。

蒂娜差异地看了她一眼,女人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了?“

蒂娜微笑着,“嗯,我很好,不用担心。”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微笑有一些勉强,女人凑近她,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道,“给你看一个玩意儿。”

在蒂娜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女人将聚拢的手指放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摊开,一朵黄色的雏菊自她的掌心从含苞到缓缓地绽放开,小巧的花瓣像裙裾一样舒展开来。

“很漂亮是不是?”女人露出可爱的虎牙,笑得很孩子气。

“我很喜欢。”蒂娜将雏菊放在自己的手心,像对待珍惜的物品,“可是妈妈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展示这个,尤其是外面的那些人。”

“为什么,蒂娜不喜欢吗。”女人沮丧地说道。

“如果被别人发现会这个,他们会感到很疑惑。”蒂娜认真地说道,“因为在这个季节,外面那些人的世界里的花都已经落光了,只有妈妈的雏菊还开着不是很奇怪吗。”

女人怔怔地望着掌心,“……是啊,为什么呢……”

“没关系,”蒂娜温柔地笑着,“我一点也不介意妈妈会这个,我很喜欢雏菊,这就当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好了。”

女人受到安慰地点点头,她温顺地靠在蒂娜的肩头,“我不会给别人看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蒂娜走出房间的时候,女人已经睡着了,她趴在床上,脸侧向一边,柔软的头发遮盖住了脸庞,窗外白皑皑的雪的光线反射在她的脸上,宁静而美好。有谁知道她曾经那么地心力交瘁过。心甘情愿地在所有人嘲笑中成为那人的情妇,心甘情愿地忍着剧痛为他生下孩子,最后被抛弃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自己在那人眼中的样子,美丽的,又是滑稽的,于是她的心活生生地碎了。

脆弱与崩溃只不过是一瞬间,她在极端的偏激中走向了懵懂的平和。

只是她也把她唯一的孩子也一同给忘了。

蒂娜揉了揉眼睛,往寒冷的空气中哈了一口气,淡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慢慢地消散。

监守的人和她说,那个女人大多的时候都是很安静地坐着,仰头望着墙上的画发呆。

“她算是里面所有人中看上去最正常的一个疯子了。”监守人抽着烟斗,懒懒地开口说道。

可是十多年前即使是清醒着的时候,她何尝不是这样寂寞着的,住在一个偏远的小屋子里,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发着呆,直到听到外面传来马车声时,她才会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窗边,傻傻地笑着。

她太寂寞了,在成为那样的身份时,不被家人接受,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她坚守着的唯一的幸福却脆弱得如同水面上结着的薄冰。

蒂娜想到在她的小时候,女人曾经把她抱在怀里,蜻蜓点水似地小吻她的光胳膊,或者用手轻轻逗弄她的鼻子。但是那样的记忆太过短暂,很快就是女人悲伤地哭泣的背影照在墙上,然后她开始变得不大正常,有的时候她甚至好几天都没有吃饭,抱着蒂娜饿晕在家里。

把她藏在麻瓜世界的精神病患者收容所也是那个男人的主意。

彼时蒂娜死死地拉着女人的人不松开,那个男人将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不要哭闹,”他慢慢地说道,“我只喜欢听话的孩子。”他的风衣看起来很名贵,似乎是个大人物。可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冷冷的,就像冬天里落下的雪。

“希望你不要和你母亲一样给我造成太多麻烦。”

他给她留了一些钱,走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小的她跟在他的马车后面跑了几步,一头摔在地上。

因为紧记着“不造成麻烦”的话,她呜咽着,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大声地哭泣。

后来她被安排寄样在一户麻瓜老人家中,老婆婆对她十分关照,他们彼此之间却没有多少交流。从那时开始,每年冬天蒂娜都会偷偷跑出来,她想要去找收留女人的精神病院,却因为饥饿和寒冷寸步难行,最终被邻居和警察捉了回去。直到11岁那年,收养她的老婆婆去世了,而她差点要被当局警察送到孤儿院时,一封来自霍格沃茨的信改变了她的生活,也给她带来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由。

在霍格沃茨,她也没有放弃的寻找和打听,终于在二年级的时候,来自安格里小镇的一家精神病院有了关于她母亲的消息。之后只要是假期蒂娜都会跑过去看她,但是对于那个女人来说,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心碎而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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