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脏水洗身

狱卒解下锁链,他似断线的偶人,重重磕在地上。

钦天监派了几个小吏过来,搬来两张矮桌拼在一起,白麻布覆上,点燃蜡烛围绕四周,黑暗的牢房亮堂了些。

几人搭手,陈尸于长桌上,玄策怒睁着眼,七孔流血,手脚佝偻着,维持着痛苦的姿势。

玄缙以帕捂鼻远远站在门口,他看着那血糊糊的人,啧嘴道:“真是可怜。”

我没有心情再搭理他。

心若冷到极致,痛觉也跟着消失了,哀莫大于心死,或许便是这般,无感无觉,行尸走肉一般,面对更加艰难的事,也不再感到畏惧。

天命不可违,人事仍需尽,拗不过的事太多,好在能做的也不少。

尽我绵薄之力,给予他体面。

解开脚镣,我将一直折磨着他的,嵌入胸骨的降魔锥一根根拔出来,丢在地上。

就着旁人打来的水,沾湿帕子,一下下将他脸上的血迹与污泥擦干净,只是淤痕与鞭伤擦不去,看着总有些委屈。

双手搓热,合在脸颊,直到肌肉松弛下来,狰狞的表情终于缓和。

我合上他的眼。

上一世这孩子最爱干净,这一世虽不羁,但于穿戴上却十分讲究,衣袍皆用最好的料子制最时兴的款,还得缀上玉佩香囊,这么个爱臭美的人,怎能容忍自己脏成这样。duqi.org 南瓜小说网

我叹了口气,使唤人换了盆水,洗干净手帕,用手指将他头发梳顺,血块与泥巴一点点择掉,再用湿帕一缕缕擦拭,梳笼起来,窝个简单发髻,随手在头上拔了根银簪,给他簪上。

顺着脖子向下拾掇,将他身上的碎布割开扔掉,胸膛袒露无余,似烽火连天的战场,悲风掩骨,满地哀鸿。

无瑕哀恸,像个顽愚的工匠擦拭粘满灰尘的宝玉,帕子脏了洗洗了脏,污水一盆盆泼出去,面前的人一点点有了人样。

这下看起来终于舒坦了许多。

只是四肢还扭曲着,像个佝偻的老头,平白矮了几分。

趁身体还是软的,揉搓他肩膀和手臂上的关穴,将胳膊掰直,错位的骨头摆正,再一根根展开蜷缩的手指,擦干净指甲上的血与泥。

礼王看着我做这一切,终于没忍住走过来:“你这是在超度?”

我举袖抹了一把汗:“人既死,得给他最后的体面,皮囊干净衣饰得体,魂魄才能安心去投胎,这只是超度的一个步骤。若身在炼狱,灵魂不得解脱,何以超度?”

礼王面带嗔怒,与往常的和蔼大相径庭,大概是以为我注定要嫁他,便无需佯装亲切。

他大声呵斥:“你可是要入王府的人,何以亲自做这些腌臜事,下人都死绝了么?”

一声怒喝,几个小吏胆战心惊跪在地上。

“吓唬他们作什么?”

我挥了挥手,使唤他们出去打水,顺便将帕子洗净,自己则淡定地将手上的污迹蹭在裙上,直看得礼王眼角狂跳。

“事关国祚,蔚兰不可不尽心竭力。殿下可是嫌这种事不洁又不吉利?可我既拜了国师入了玄门,便是修行之人,修行便是要看淡生死,没有什么不吉利。”

“我竟然不知,东方既白还教你这个。”

他怒意已压制不住,我也是头一次听他喊东方既白的大名。

我迎着礼王的愤怒毫无惧色。

“这并不稀奇,生死乃大事,修行人上通天意,下通亡魂,日常所做便是跟神灵和死人打交道。为往世者净身更衣,原本该由死者亲人操办,可他天兆不详无人愿碰,便只能由超度者代劳。这是修行人必修的课业,不信,你可问问黄封。”

黄封还没走,就站在不近不远的角落,眼观鼻鼻观心,既不搭把手,也没有要参和的意思。

玄缙阴恻恻道:“世人若知定国公之女未出阁便为外男洗身,不知该作何感想。”

“定国公的女儿,天生娇贵却无甚用处,还不如现在的我,渡人渡己,功德无量。”

“你这到底是为了国祚,还是为你自己?”

“礼王殿下既已知晓答案,又何须再问。”

我坦荡地看着他的眼睛:“如你所见,我为国祚手刃玄策,从此一心向道,风月不沾,还请殿下成全。”

这便是在回绝联姻之事。

礼王气得脸色铁青:“好好好,你倒是很有胆量,看来是礼王府庙小,盛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他摔袖而去。

都说礼王生性洁癖,也不知我这碰过尸体的祥瑞,在他眼中是吉利大过晦气,还是晦气大过吉利,不过即便没有今日这一出,以他那狭隘的心性,心里有过别人,已然是最大的污迹。

他若再肯娶我,我倒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我回过身看着玄策,他孤零零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凡人忌讳死人,无非是忌惮自己的死亡,可坟茔中哪一个死人,不曾是谁的亲人爱人。

我牵着他的手,看腻了不周山巅的云海,手把手教他射箭,为他缝制新衣,我们同乘一匹马,亡命奔逃……

他亲手埋葬过我,正如我今日所做。

又有什么可怕。

生死契阔,沉如弱水,相聚有尽头,时间才有意义。

钦天监的人将一套整洁的衣服送来,玄策被剥夺亲王身份,穿不得蟠龙腾云的锦衣,这素衣干净利落,正衬他那张清冷倔强的脸。

几人搭把手,将素衣套在他身上,遮掩了身上的伤痕,他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记忆中掠过京郊初见那一幕,他从天而降掌住惊马,而后意气风发向车里看来。

少年将军,银鞍白马,惊鸿入了眼,天注定的事。

白缟覆面,香火引路,告慰天灵地主,面南念起往生经。

经文声声似涟漪泛上心灵,平不平之怨,安不安之心,灭未尽之妄想,放下未了之愿,毫无挂碍,去往来生。

忽有脚步声从阴影中慢悠悠踱来,是那老道,他捻着胡须问我:“你到底是何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祭出的金龙和生剖的傀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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