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山雨欲来(改)

掌灯时分,长安胜业坊内由远及近响起马车的声音,车辙压过路面使得街道更显寂静。

在定国公府外守候多时的小厮远远瞧见马车的一角,便迫不及待地扭头回去传话:

“主人和大郎君回来了!”

他口中的主人是第三代定国公玄简,大郎君便是承袭了世子之位的玄家嫡长子,玄澈的兄长玄灏。

主人们回来的消息如插了翅膀,穿过前院,游廊和抱厦,层层递进正厅中。国公夫人乔氏和年轻的新妇谢惠娘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国公夫人原本正在坐立难安地来回踱步,听到小厮回报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惠娘说:“谢天谢地,他们总算是回来了。”

片刻之后,定国公就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玄灏面色也十分凝重。

“夫君,灏儿,你们此去如何?”

国公夫人一边招呼丫鬟前来奉茶,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

定国公坐在桌边,华贵的朝服经历了一天的风吹日晒,早已不复原来的挺括。他眉头紧锁,语气十分无奈:“今天在宫外跪了一天,也没能见到圣上。”

堂堂从一品的定国公亲自求见竟然也是这等待遇!

国公夫人诧异又痛心:“你们难道一直跪到现在才回来?这天寒地冻的膝盖怎么受得了!”

她急急嘱咐惠娘,“惠娘,快让他们去请太医,然后嘱咐厨房烧些姜汤,热热的端来!”

惠娘刚刚应诺准备离开,便被玄灏拦住了,他转头对国公夫人说:“母亲,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不用请太医。”

玄灏今年刚刚及冠。与玄澈长得酷似母亲不同,他更多地继承了玄家男子的特征,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整个人更加英挺。

国公夫人瞪了他一眼,不赞同地说:“你年轻不知道其中的厉害,等老了落下病根后悔就来不及了。”

“罢了,这才跪了多久就要请太医。”自从进门就一直脸色不佳的定国公没有耐心地摆摆手,制止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切莫因为一点小事被别人抓了把柄。”

国公府的气氛如此紧张全因为一个月前当今圣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征兆地晕倒在了朝堂上。之后虽然清醒过来,却再也没有上朝。

左相姚仁廷趁机独揽大权,短短一个月不到,已有多个和他政见不合的官员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投入大牢。更令人不安的是,就连太子荣晟的一众势力也没能幸免,被一一革职降罪。一时间,平静无澜的长安城内阴云密布,文武百官们俱是心事重重,人心惶惶。

今日不甘心左相把持朝政的一众官员齐齐跪在巍峨肃穆的宫墙外要求面圣,有慷慨陈词的,有声泪俱下的,还有捶胸顿足哭天抢地的。

众人筋疲力尽,狼狈不堪,但等来的只有左相代为传达的旨意,一句轻飘飘的“圣上尚在修养,你们散了吧”表达出了把他的嘲讽之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想起今日朱红的宫墙前,左相腰杆笔直,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定国公气得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说:“这个田舍汉!”

“您消消气,这么大声做什么!”国公夫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赶忙劝慰道。

那边有国公夫人劝着,这边担心了一整天的惠娘则好不容易抽出空隙,关切地看着玄灏:“夫君,如今圣上的情况到底如何?倘若一直见不着如何是好?”

玄灏纵然心事重重,但看着着自己新婚的妻子,皱着的眉头有意无意地还是平和了下来:“

“前两天宫中的人曾经递话出来说,圣上现在口不能言,臂不能举,情况并不乐观。”

他自幼被选为太子荣晟的伴读,素来和东宫走动频繁。比起沉迷于金石字画,无心官场的定国公,世子玄灏的消息反而更加灵通一些。

定国公听完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拍着桌子道:“我就说左相的话信不得!这个老狐狸还妄想瞒住圣上的病情,他也不想想这种事如何瞒得住!

老定公国玄平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叱责左相结党营私,专权跋扈。朝堂之上玄姚两派的斗争也颇为激烈,后来老国公去世,继任定国公的玄简在和左相的较量中沾了下风,逐渐无力与之抗衡。加之姚贵妃在后宫恩宠不断,左相借自家妹妹的光得了皇上偏重,更加肆无忌惮地栽培自己的势力,到现如今几乎是一手遮天。

“唉。”玄灏想到了东宫被左相死死拿捏住的太子,也忍不住叹气道:“可惜先皇后去世得早,太子势单力薄,现在对付左相也十分捉襟见肘。”

玄灏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太子的生母虽然贵为皇后,可惜早早离世。他形单影只地在东宫长大,既没有母亲的庇护,也没有强大的外戚可以依靠。与太子情况截然相反的便是同岁的二皇子荣允,他不仅有一个宠冠六宫的母亲姚贵妃,还有一个位极人臣的舅父姚仁廷。

怎么想,荣晟的太子都显得岌岌可危。

定国公怒不可遏:“左相狼子野心!太子已经入了玉牒,是昭告过天下的正统继承人!难不成左相还想枉顾祖宗礼法造反?!”

他越说越激动,国公夫人乔氏只好又劝道:“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定国公依旧怒容满面:“我就是气不过圣上还在,左相这个老匹夫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铲除异己,迫害同僚了!说句大不敬的,万一哪天圣上有所不测,左相怕是要上天!”

面对盛怒的定国公,玄灏也开口宽慰道:“父亲也无需太过忧心。太子并非孤立无缘,不是还有我们国公府么。还有其他几大世家,例如陇西李氏和清河崔氏,左相和姚贵妃纵然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太过造次。”

“哼!”定国公怒意未消,忿忿不平地说:“若是你祖父还在,左相哪里敢这么狂妄。遥想当年,他还想拜在我们国公府门下,你祖父嫌他品行不端,硬是没有答应。谁料到现在他倒小人得志起来!”

无可否认,定国公的爵位时代相传,但是那个撑起整个家族荣耀的一家之长已经离去多年。

玄简想起了曾经的老国公,黯然了片刻,又强打精神嘱咐道:“对了,灏儿,你最近和东宫的人少接触些。”

“为何?”

“左相打的什么算盘你难道还不清楚?这种时候和太子走那么近对你,对玄家有什么好处?”定国公反问道。

玄灏愕然,“父亲,您难道是在向左相服软么?”

定国公眼神闪躲,当着夫人和儿媳的面又不能松口,他强辩道:“这哪里是服软。局势如此扑朔迷离,我是在教你明哲保身!”

“太子和我自□□好,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对他不闻不问?!”

话既然已经说开,定国公便觉得没什么好顾忌了,“枪打出头鸟啊。你和太子关系要好不假,但也不用非得体现在这个时候吧。有些时候,锦上添花即可,这雪中送炭的事情还是免了。小心引火烧身!”

“父亲!”玄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今天在宫门外跪了一天,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父亲竟然还抱着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的想法。

“当初是祖父让我去给太子当伴读。这么多年来,玄家和太子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眼下和东宫划清界限是不是太晚了些?再者说,左相和玄家不对付也不仅仅是因为太子之事。倘若我们现在示弱,如何同祖父的在天之灵交代?”

定国公气道:“如何交代?倘若玄家有个万一将来才没办法和你祖父交代呢!”

为了说服玄灏,他的口气软了下来:“我这是为了你好。再说了,你不单是你自己,以后还要肩负起整个玄家和国公府,不要任性。”

“明明是左相倒行逆施,心怀不轨犯上作乱,我们正大光明为何要一味屈服?”

“你!”定国公指着他,气不打一出来:“你怎么油盐不进啊!我又没有真的让你割袍断义,不过是为了玄家不要做得太过明显,连这个你都不肯?!”

“可是父亲,”玄灏犹豫了再三,最终坚定地抬起头,“祖父曾经告诉我,君子可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这次,我一定要站在太子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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