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邺城之战

乾元二年二月,唐军主力仍然在围困邺城。历时四月之久,兵将们早已没有了耐心,加之粮草补给经常不继,军中断粮断顿已是习以为常,更令士卒们怨声载道,厌战思乡。

老奸巨猾的史思明趁此机会,令小股队伍潜出魏州,袭扰唐军,一步步向唐军逼近,并且派人截断了唐军粮道,使唐军粮秣供应更趋艰难。

三月初,鱼朝恩决定以全部兵力进攻邺城。史思明觉得时机已到,亲率五万精兵出魏州,在安阳河之北与唐军展开厮杀。战场上,黄沙飞扬,尘土弥天,双方你来我往,各有进退。唐军和叛军都各有伤亡。虽然面对的是大唐赫赫有名战功卓著的名将李光弼、王思礼等人,史思明却毫不畏葸,仗着手下拥有同罗精骑等彪悍的队伍,与唐军对阵,数十次试图冲破唐军阵式,突入邺城,但是。都被唐军顽强的抵挡逼回了安阳河边。

城中的安庆绪坐立不安,盼望着史思明入城救援,一天中,无数次派亲信到城头上打探消息。去的人无一例外,没有给他带回好消息。史思明焦急万状,别无他法,只得加固城墙,储备粮草,准备长期坚守邺城。

连着作战几天,却未能取胜,鱼朝恩有些坐不住了:“我六十万大军,叛军不过二十余万,灭安庆绪史思明应如探囊取物。为何却久战不决?圣上屡屡催问,老夫这里已经无言以对了。”

“九镇兵马才上了四镇,还有五镇军马可用,大人,再派上两镇去参战也就是了。”

鱼朝恩果然传令郭子仪,命他率本镇兵马前往安阳河,与李光弼、王思礼等人合力对战史思明。

郭子仪领命,带了几万军马直奔安阳河一带。正是初春天气,河水解冻,还有一些冰凌浮在水面上,树上,已经有点点新绿站上了枝头。大队人马从土路上经过,扬起尘土飞扬。郭子仪走在中军,得知李光弼、王思礼等人与史思明激战数个昼夜,胜负未见分晓,他率领的兵将一到,是在紧要关头给史思明的致命一击。史思明一败,邺城没有了外援,破城只在迟早。而荡平叛胡也是指日可待。想到这里,他不禁心情振奋,命一面偏将去前军,催促加快行军,争取在午时赶到安阳河之北,立即加入激战,给史思明当头一棒。

大军如同开渠的流水,奔腾着向前涌去。天空一直被乌云遮盖,将要正午时,太阳从云缝里探出半张脸来,颜色灰白,像是大病初愈的人脸,无精打采地垂望着茫茫大地。

前军副将前来禀报:“大帅,五军已经到达安阳河北。”

郭子仪下令:“立即列阵,擂动战鼓,吹起号角,向叛胡进攻。”

“是!”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狂风带着啸声,从东南方向席卷而来,一时间,半天空中黄沙铺天盖地而来,天地间一遍昏暗,太阳成了一个惨淡无光的银盆,落寞地悬挂在中空。

狂风吹得人站立不稳,连旗帜都被风卷走了好几面,战马“咴咴”嘶鸣,扬起前蹄,挣扎着,想要脱逃。豆大的石头被风卷起,打在头上脸上,疼痛难忍。队伍顿时乱了,兵士们纷纷扔掉刀枪弓箭,抱头鼠窜,忙着找地方避风。将领们扯破了嗓子大喊:不要乱!不要乱!可是,没有一个人听他们的。很快,整齐的队形成了散兵线将领找不到兵士,兵士寻不见官长,马嘶人喊,混成了一锅粥。

李光弼、王思礼等人的队伍同样被狂风吹得溃不成军,兵士不听号令,将领无法指挥。

郭子仪见事不妙,下令撤军,一直退到了河阳桥,然后,就在河阳桥屯兵驻守。李光弼、王思礼等其余八镇兵马一路向南,马不停蹄,各自回到了属地,对邺城九月围困,竟然因为一场大风而被吹得土崩瓦解。

那场大风一起,史思明的兵将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四下逃散。等到风势过去,好不容易才把兵将们召集拢来,在邺城之南安营扎寨。

听说唐军退走,安庆绪无限幸喜。派专使到了安庆绪营中,请史思明进城赴宴。

史思明傲慢地说:“连日与唐军作战,疲惫不堪,下官连一步路都不愿意多走,宴请,就罢了吧!”

“史将军,圣上就是觉得将军连日作战辛苦,特意备下了丰盛酒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史思明冷冷一笑:“我军从范阳出发,损兵折将,为他解了围城之苦。他却高高在上,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这,未免有些令人太寒心了。”

“请问将军,何为起码的礼仪?”

“出城迎接一下,总算应该的吧?”

“将军,万勿恼怒,吾等回城即把将军的意思禀报圣上。”

“去吧。史某在此专候。”

向晚时分,一阵鼓乐从邺城南门传出,有人飞报史思明:“将军,安庆绪出城来了。”

史思明拂拂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来就来吧。”顿了顿,他又问道:“跟随的是何人?”

“有高尚,崔乾佑等人。”

“哦——,知道了。”史思明点点头,站起身来:“走,迎接圣上驾临!”

安庆绪被史思明恭迎进了大帐,安庆绪坐在正中,笑容可掬地说:“爱卿救驾有功,朕要重重赏赐你。”

史思明笑问道:“陛下怎么重赏微臣?”

“先皇在两都得了大量珠宝玉器,绫罗锦缎,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这些宝物目下都在范阳,此番史将军护驾有功,就都赏赐给你吧。”

史思明冷冷一笑:“遵君命镇守范阳,微臣手中缺少军饷,早就把那些财宝充了军用,何劳陛下赏赐。”

史思明倨傲不恭,当面顶撞,安庆绪已经察觉出他有不轨之心,本想立刻抽身离开,偷眼一看,大帐外面脚步纷沓,似乎有大队人马围了上来,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这时,站在他身旁的崔乾佑悄悄地拉拉他的衣襟:“陛下,大事不妙!”

“怎么?”

“帐外有人马行动,史思明可能对陛下图谋不轨!”

“朕也听见了。”

“怎么办?”

“事到如今,只有对他恭敬从命了。”

史思明在一旁哂笑着问道:“你们君臣在低声商议些什么,是不是在商议如何犒劳我军么?”

崔乾佑笑道:“正是。”

“好,说来听听,陛下打算如何赏赐有功之臣。”

安庆绪假作忘了从前的许诺,问道:“爱卿以为应该受怎么封赏?”

“微臣救了陛下的性命,陛下就应以最贵重的东西赏赐微臣,方才不负微臣舍生忘死救命之恩。陛下以为如何?”

安庆绪假作糊涂:“朕最贵重的东西就是先皇存在范阳的那些无价之宝,既然爱卿已然取用,那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赏赐爱卿了。”

史思明突然瞠目立起,厉声道:“昏君,你不知道,那微臣告诉你,如今。你最贵重的就是你的天下!”

“朕的天下?”

“要史某出兵救援时,你口口声声许以帝位,如今保全了性命,竟然只字不提!言而无信之人,史某一生最是切齿痛恨!”

安庆绪见他面目狰狞,气势汹汹,顿时吓得失魂落魄:“史将军,要天下,朕给你就是了。只是,千万给朕一条生路。”

“你弑父篡位,人神共愤,今天若是饶过了你这大逆不道之人,天理不容!”

“史将军,安某是无耻小人,但是,并未结怨于将军,请将军看在多年来一同征战的份上,饶朕一命吧。”

生死关头,中书侍郎高尚在一旁急得六神无主,这时,抢在安庆绪之先,连声说道:“请史将军相信吾等君臣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回到邺城,就把国玺送上,尊史将军为帝。”

“哼,今日放过了你等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日后有朝一日你重整旗鼓,那我史思明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罢,史思明一声断喝:“刀斧手何在?”

帐外如雷声滚过:“在!”

“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几十个凶神恶煞的刀斧手一涌而进,把惊慌失措的安庆绪等人团团围住,手起刀落,片刻之间,安庆绪、高尚、崔乾佑等人就身首离断,血淋淋倒了一地。

随即,史思明率领手下进了邺城,把安庆绪的兵将都召集起来,史思明在队前说:“安庆绪弑杀亲父,篡夺帝位,禽兽不如。我史思明替天行道,已经把他诛杀。从今以后,你们就跟随我史思明,南北征杀,共图大业。”

随后,史思明留下儿子史朝义守邺城,自己领大军返回范阳。在范阳登基称帝,名号“大燕皇帝”。

邺城一役,未能全歼叛军,宣帝大失所望。下诏任郭子仪东都畿、山南东道、河南诸道行营元帅,镇守东都洛阳。

一日,宣帝与鱼朝恩说起邺城之战:“朕甚是大惑不解,六十万大军,竟然敌不过史思明、安庆绪二十万兵马,难道史思明有天大的本事,九镇节度使合力用兵,都敌他不过?”

鱼朝恩说:“陛下,老臣有话,碍于情面,难以出口。”

“碍于哪个的情面,朕让你当处置使,就是叫你去看住他们的。”

“其他的人尚且好说,有一人老臣不敢轻言。”

“何人,你是说郭子仪?”

鱼朝恩不语,只是连连点头。

“他怎么了?”

“陛下愿听实话?”

“叫你说,自然是要听实话。”

“好,容老臣从实奏上:安阳河一役,是邺城之战之关键。其时,李光弼、王思礼四镇人马已经把史思明困在了安阳河之北。为了一举聚歼,老臣命郭子仪带领本镇人马前往参战。可是,他自恃功高,以为老臣不懂用兵,从来不把老臣看在眼里,领命之后,迟迟不动,因而,延误了战机。后来,却又归咎于突起风暴,吹得三军不能行动。他若是能听从将令,及早行动,史思明插了翅膀,也逃不出我军手掌。”

“原来如此。”

“句句属实。”

从此,宣帝渐渐地疏远了郭子仪。过了一段时间,一纸诏文,把郭子仪调离东都,召回京城,赋以闲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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