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问题

在康宁房子外头,约莫一丈远的地方,有两根火把落在地上,其中一根将灭未灭冒出浓烟。

三个高高大大的男子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缠斗起来,看得出那名女子懂拳脚功夫,但脚步虚浮,不是生病便是原就受了伤,否则三个男子不会是她的对手。

康宁看了片刻,眼看女子落在下风,背部吃了结结实实两拳,才喝道:“干什么的,三更半夜在这扰人清梦!”

“呼呼……老头子,快帮帮我。”那女子见有人来了,慌忙求救:“我不能死,我要找主子,找她……”

康宁可不管闲事,谁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眼下太多事情要处理了。

“姑娘自求多福吧。”他没动。

女子又挨了几拳,嘴角滑下一行鲜红的血,“帮我,给,颜清……”她掏出一个虽然脏污但能看出是上品的白瓷器来,奋力伸长手臂想触碰黑暗中出现的那根稻草。

康宁脸色倏变,认得清妹?

他立刻闪身上前,一手一个拎起壮汉的衣领像扔垃圾似的丢出去,另外一个眼见形势不妙,悄然拔出匕首扎向康宁后腰,却被他一脚踹飞,重重摔在墙上,匕首滑落在地。

“姑娘,你姓甚名谁,认得颜大姑娘?”

“主子,她是,小草是……”小草已然力竭,昏倒在地。

康宁听得明白,姑娘叫小草,是颜清的婢女!听说那日颜清去退亲时,身边带着一个容貌丑陋的丫鬟,名字确实叫做小草,应该不会有诈。

他连忙抱起小草,右手划过小草手腕时只需三息已经大概摸到她的病情,没什么大问题,先带她回去。

“死老鬼,你给我们等着!”那三人痛呻着,捡起火把逃走。

颜清没有去歇息,而是坐在正堂等待,不多时看到康宁抱着一个脏污的人进门,赶忙过去帮忙。

“兄长,这人受重伤了?小草!”只走了几步,颜清已经认出小草脸上特有的胎记,急道:“兄长快救救她。”

“放心,没事儿。”康宁不带喘气的,一口气把小草抱到二进书房,里面有一张软榻,他把小草放上面。

颜清看到月桂赶过来,让她吩咐梁婆子烧水,“你去找套干净衣裳来给小草换上。”

月桂惊讶地道:“是小草啊!婢子马上去。”

因为人手多,后厨又用炭温着一大锅热水备用,所以梁婆子和赵嬷嬷很快挑来一桶热水。

“大姑娘您今日够累了,快去歇息吧,这儿有婢子们帮康大夫,绝对不会亏了小草姑娘。”赵嬷嬷年轻时正儿八经拜世家大族的掌事嬷嬷为师,学了一手管理内宅的手段,不仅长相得体,连语气也得当,有几分本事。

康宁花高价钱将赵嬷嬷从伢行聘来,签了三年的长工契,只是他并不知道赵嬷嬷底子不清白,早已被人收买,在伢行伺机而行罢了。她能给康宁做事,是上面点了头,而非康宁出的价够高令伢行掌柜动心。

颜清确实非常困乏,她也说得有道理,自己在这还碍手碍脚,“兄长,那我去歇息了,你且仔细些,小草是受我连累才会遭这罪。”

康大夫已经给小草号过脉,正在配药,闻言头也不回道:“小草无甚大碍,放心去吧。”

颜清回到卧室躺下,又哪里能睡得着。

月桂陪在身边给她扇凉,宽慰道:“大小姐,小草是您有力的臂膀,您好好休息,待小草恢复后就能帮您去办事了。可是如果您不好好歇着,病倒了如何是好?咱们这些人的都指着您呢。”

颜清摇摇头,“你去睡吧,我想静静。”道理都懂,可心里不舒服。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有凶险也有惊喜,总的来说天无绝人之路,否则她现在还得为个落脚地奔波劳碌。

明日一早还得去监视那人,她差点忘了!

颜清倏然坐起来唤月桂过来,“你明日起早时叫醒我,咱们去跟踪一个人。”

“主子放心,婢子肯定能寅中起来。”月桂知道这事非常重要,回去后特意躺到靠近后院那头,能将公鸡打鸣的声音听得更清晰,这样就不会因为太过疲惫睡过头误了时辰。

颜清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无奈之下只好给自己喂一丁点迷魂药。

翌日醒来时,颜清发现从窗台透进来的日光起码是辰时中的样子,连忙想下地查看,却听见外头有人说话,是小草的声音!

“别喊主子,让她睡。”小草睡了一晚,喝了两贴药,医饱了肚子,精神多了。她过来时看到月桂正准备唤颜清起床连忙阻止。

“我们到外面说话。”小草把声音压得非常低,若不是颜清醒了,根本听不见。

颜清估计她是想问月桂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月桂说的哪里她说得详细透彻,“我醒了,你进来吧。”

月桂那么晚没喊她起来,应该是义兄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希望他说的那个人能管用。

小草已经出了明间,听到颜清的声音慌忙转身挑帘入内,“主子。”

颜清挑起帷幕,两人二目相对,一时竟然无话。

“这就能起来蹦跶了?昨晚跟个死人一样。”颜清阴阴沉沉的脸终是拔云见月,露出了笑容。

小草很不争气地哭了,快步来到床前给她行大礼,颜清拦都拦不住,受了她一个响头。

“你这人呀,还是个病号呢。去搬个圆墩来坐着说话,否则给我出去。”颜清故作生气。

小草连忙搬了圆墩坐在床畔,“主子,您瘦了很多。”

才一句话,又心酸得掉眼泪。

颜清转身从枕头旁边拿起一条手绢递给她,这人表面再硬朗内里还是个姑娘家,一样是水做的。

“收拾好情绪再来说话,眼下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帮我处置,老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希望她能振作。

小草立刻深呼吸,麻利抹干泪痕,“主子,婢子以后都会警醒,除了您对谁都会留个心眼,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她说的是被杨氏哄骗绑走一事。

颜清捉起她新长许多老茧的左手,语重心长地说:“不急,慢慢来。那件事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杨氏那样做也是因为她的立场和我们不同而已。”

没下黑手取小草性命,足够让杨氏避过一劫。

小草点头道:“主子放心,婢子晓得你意思,大太太还有用处,婢子不会记恨她的。”

颜清仔细地回想近日所生这事,简单把来龙去脉告知小草,并无隐瞒,接下来的计划也与小草说了。她的到来确实助益良多。

小草听得心头火起,又不敢发作,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主子,幸好您神机妙算。”

对于颜清惊水醒来后所掌握的所有技艺,她全盘接受没有丝毫怀疑之心,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主子,您给婢子也配些毒药,遇上危险实行不行,婢子毒死个王八蛋。”小草现在觉得毒药比拳头都管用。

“傻丫头,没解药的,一不小心自己吸到身体里去,可会跟着毒发身亡。”颜清白她一眼,哪里这么容易的事。

“那婢子放到他们喝的水里,吃的饭里!”小草笑咪咪地瞅着颜清。

颜清戳她脑壳,嗔道:“不长脑子,若是他们没喝,给无辜的人喝去了如何是好?”

小草瞠大眼,拍拍自己脑袋:“对呢,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太可惜了,不然那么好用的毒药,来一个死人个呢。”

看来还是得好好研习武艺,才能在面对危难时多一些活下来的机会。

颜清瞧她这模样不由心软,笑道:“我不认了康大夫做义兄嘛,他医术非常了得,等我查完这宗案子之后,琢磨一下请他帮我配些解药给你。”

小草眉开眼笑,“敢情好。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查案?”她自幼在乡间长大,懂很多野外生存的技巧,到外面去追查歹徒的行踪不成问题。

颜清看着她严肃地说:“查案是我的事,你这段时间老实养好身体,以后就指着你保护我,可不能落下病根。”

用毒药自保只是万不得已的手段。

“除非生死关头,否则不要泄露我晓用毒的秘密可明白了?”

小草连忙保证绝对保密,她又怎会可能背叛主子?死也不会说,但不能和主子争辩。

“主子,我们以后真的要自己做营生,不回颜府吗?”若是真的自立门户不回去,以后遇见颜家那几个不要脸的东西,可就不客气了。

颜清先前没说这事,既然她问起也马上交底:“颜府实际上是我母亲的产业,我母亲在那儿生下我,抚长我,将来必定要回去的,可要等时机成熟。大概我父亲从金陵办案归来时,要回去一趟。”

小草听后心中有数,“婢子晓得了。那主子现在要起来吗?饿不饿?”

一问起这事,小草可难过得眼眶又红了,“主子,婢子给梁婆子说了,熬精肉沫粥给您吃,还做了蛋黄包子和你最喜欢的黑芝麻糕。”

颜清也是一说起吃的事,肚子立刻擂大鼓,可能是饿久了落下后遗症,“月桂是在外头吧,你让她侍候我洗漱。”

小草忙道:“婢子来就好,可没受伤,四肢都非常利索。”

颜清又戳她脑壳,“原先手边就你一个人侍候,什么事都要你来操劳,现在人手足了,你和她们可得分工合作。不用你端茶倒水,随侍左右即可,现在你去躺好养身体。”

小草是她过命的心腹,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和她相提并论。义兄也不能。

“婢子遵命。”小草了解到自己在主子心里地位那么高,开开心心地走了。

不一会儿,月桂端来热水侍候颜清洗漱,顺便说一下早上的情况,“主子,本来寅末时婢子要喊你的,康大夫过来说不要惊动您,他已经安排妥当了。”

与颜清料想的一致。

颜清取下敷在脸上的热棉帕,问道:“诗儿呢?”

“诗儿姑娘早上也醒了一次,吃了很多东西,接着睡下了。”月桂把棉帕接过来放进热水里泡着,另外打了一盐水和制所长条状的丝瓜络子刷给颜清漱口。

颜清喜道:“这丝瓜络子可真又软又韧,多买些回来,大家都用上吧。”

月桂心里其实有些忐忑,她忧心小草回来后大小姐不再需要她,见大小姐事事想惦记着她,心里的欢喜溢出来。

“大小姐,这个很便宜,康大夫昨个儿都备妥了,我们也有。”

颜清心想,治病救人的大夫可真体贴细心,这样孤独终老未免可惜,希望将来义兄能遇上个可心的人儿,陪他走完余下的岁月。

“新来的人要防着点,别耳根子一热把心窝子都掏出去,只是义兄在伢行雇来的人而已,底子清不清白谁也不知道。”颜清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月桂,免得她以为人是义兄雇回来的就可信。

月桂是个嘴严的,经颜清提醒后行事更拎得清了,忙道:“主子放心,婢子省得。”

颜清刚穿好衣裳,还没梳发,赵嬷嬷已经端着早膳走来,清亮的嗓音中气十足:“大姑娘,奴家给您送早膳来了。”

“进来吧。”颜清一闻那肉香味,所有烦恼立刻抛诸脑后。

月桂小声道:“主子,您还要吃药。”

“拿药来。”她若不说,颜清都记不住吃药的事。

今天天未亮,康宁已经起身配药,把两种早晚各一颗空腹服用的药丸装在一个普通的白色瓷瓶里面,午后饱腹食用的则装在一个蓝色冰裂纹的瓷瓶里,交给月桂保管。

月桂把药放在东次间,取来给颜清服下。

赵嬷嬷把早膳搁在明间的小圆桌上头,来到里间门口向颜清行礼,“大小姐,奴家是赵二枝,夫家姓何。”

颜清看向赵嬷嬷,暗带审视的温淡眼神落在她脸上,“赵嬷嬷不必多礼。”

昨晚实在匆忙,连赵嬷嬷的样子都没记住。她今日梳一个圆髻,左右各妆一只银梳,偏圆的脸带着适宜的笑容,目光明亮有礼,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

因为只是过渡用的人手,不需试探也不必敲打,和睦相处即可。

赵嬷嬷这才直起身子道:“谢大小姐,刚才是吃药吧,那起码要等两刻钟才能用早膳。”

颜清点点头,月桂在给她双脚上药,又是令人不适的刺刺麻麻的痛感,“对,身子不太好,调养一下。”

赵嬷嬷没在任何一座大宅子侍候过,颜清是她第一个有官家身份的雇主,感觉还是很微妙的。她看到颜清双脚磨损得很厉害,红红肿肿,看着就替她难受。

听说是从连溪寺下来,没有马车没有轿子,愣是走回来,到了半路才坐上马车回京。

看来高门大户的日子也不怎么样,跟对主子很重要,看来她没跟对,幸而她只是奉命而来。

“以后有奴家等人尽心侍候,大小姐身子很快会好起来的。”

颜清笑道:“希望如此。”她不确定他们三个知不知道昨天自己惹上官司的事,觉得还是点明比较好,不然有人来闹事时怕他们难以接受,“对了,近日可能有点不太平,我惹上了官非,你等会去跟梁婆子、周叔打个招呼,如果他们担心的话可以领两日工钱走。你也是。”

赵嬷嬷知道颜清下棋赢了卫公子的事,却不知她有官非,她当然不想惹麻烦,可有任务在身,上头说她能走才可以走,另外两个家里等着银钱开饭,康大夫给三倍人工,料想也不会辞工。

康大夫说人归她管,她便给他们做主回话了:“大小姐,说实话,梁、周二人家里实在困难,托您的福才能在这找份工钱高的活养家糊口,他们必定谨守本份的。奴家也是收了满意的工钱,一个月二两银子呢。只要不是大小姐为非作歹,奴家又怎样畏惧。”

康宁虽然没说他们的工钱,不过颜清也想到应该会给多一些,没想足足给了双倍,得好好挣银子呢,不然怎么养活这么多口人。

“那就好。”

两颗良药下肚后,颜清明显感觉气息较之前好了许多,过后再用了早膳,只觉精神百倍!

颜清想去找康宁商量一下查案子的事,因为大家已经结义,虽然没有仪式感,但特事特办,她应该尊重他,凡事知会他一声。

“月桂,你用早膳了吗?”她还不能走路,需要月桂抱。

赵嬷嬷长得也结实,可她没主动说帮忙抱颜清,主人家没开口,下人在这方面不能多嘴。

月桂神秘笑道:“大小姐,婢子起来时特别饿,已经用过早点。您稍等一下。”

颜清还真有点期待。

不一会儿,月桂推着一辆老香樟木轮椅过来,座位上还铺了一块米色绣红梅软垫。

颜清真的非常惊喜,康宁与她无亲无故只因投缘,为她做那么多事。

“大小姐,婢子抱您。”月桂笑容满面,抱起颜清稳稳放到轮椅上。

赵嬷嬷跟在后面,笑道:“大小姐,奴家推您吧?”

颜清点点头,抬头望向远空,觉得今日天色特别明净,连小鸟的叫声都比平日动听,还有走廊两旁居然放着许多盛放着鲜花的花盆,白的,蓝色,红的,黄的特别明艳可人。

康宁正在二进的院子,逮着沈静诗做行为纠正。

“你记得昨天的事吗?绝对不可以再拿着刀刃在大街上跑,要拿你得把刀放进刀鞘里面,不然我绝对不让你跟着姐姐出去玩。”

短暂的相处,康宁已经摸清沈静诗的病情和医治方法,把沈静诗吃得死死的。

沈静诗呜呜哭了几声,“你说你是阿娘……阿姐的兄长,我不信,我要见阿姐!”

“你转身看看。”康宁看到颜清过来了,指了指沈静诗身后。

沈静诗连忙转身望去,只见日思夜想的“阿娘”就在眼前,兴奋得手舞足蹈,“哇哇,他们骗我,他们骗我说阿……姐给捉了去大狱!原来阿姐就在家里!”

她嗓门非常大,大得花香刚引来的蝴蝶都惊走了。

颜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乍呼乍呼的。”

沈静诗委屈地咬着下唇:“本来就是,我可想你啦。”

她突然发现颜清自己不走路,而是坐着一个有轱辘的椅子过来时,好奇地说:“阿姐,这个玩意好像很有意思,我也要坐!”

“好。”颜清让月桂抱自己到椅子坐下,“赵嬷嬷,你推诗儿玩一会。”

“是。”赵嬷嬷已经知道沈静诗的病,和善地哄着她,“诗儿姑娘来,奴家推你。”

沈静诗却不要她,指着康宁道:“你推你推,你是兄长你推。”

康宁有事与颜清商议,哪里有空陪她玩,“腿脚不利索才坐轮椅懂吗?”

沈静诗委屈得立刻掉眼泪。

康宁脸一黑:“少来这套,我可没空,还要与你姐商议大事。”

沈静诗戳戳手指,探了颜清一眼,见她也在看自己,而且眼神非常严厉,吓得连忙拉住赵嬷嬷的手,“我们去那边,水鬼都没他们凶呢。”

颜清看她不再搞事,小声对康宁道:“兄长,我们在这外头说话方便吗?”

康宁摇头道:“自是不便,到书房笔墨来。”

月桂知道有些事情她不便参与,恰好小草闲不住开门出来闲逛,她抱了颜清进书房后,喊小草一起到书房好避嫌,自己则退出来掩上门,守在旁边。

赵嬷嬷见状,将沈静诗推到前头去。

康宁在书案上铺开一张白纸,仔细分辨四周其实没其它人,小声道:“如我们所料,那个请牛头运送物资的人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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