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案情

短短时间内,颜清反复琢磨了“敌人栽脏嫁祸以除掉自己”这件事,听上去好像很简单,把林生福杀了,收买韩力恫吓威胁以令她认罪画押,并在得到供词后制造“畏罪自尽”的假象。现在因李京兆午后归来,变得稍为复杂。

首先可以推断他与想一计除掉自己的人关系不算好,因需要专心破目前这件震惊朝野的重案迫于无奈让了一步,而韩力的失败浪费了幕后黑手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这一步”,幕后黑手必将实施下一个计划,但不可能在府衙里面。因为颇得圣宠的李京兆不会允许,这是他作为堂堂京兆尹的尊严,必须坚守。

李京兆的意思是她先待在牢里面,起码能暂避目前的危险,但没人保证能保下她的小命,饮鸩止渴罢了,想彻底解决这个“死劫”,必须让幕后黑手知难而退。

她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承受了一劫,现在才是真正一鸣惊人的重要时刻。

杀手出身的她,虽然用的是隐蔽的手段去完成任务,但通晓各种方式,而且她被飞燕门作为“支柱”培养,懂得各式隐晦的符文、暗号。

“没错,我帮阁下破案,你告诉我,是谁指使韩力杀我。”颜清微身笑着,自信的眼神闪耀着智慧之光。

李京兆觉得非常有意思,自他接到消息说金河县文乡镇发生了离奇且残忍的凶杀案,到现在已经过了四日,期间又发生了三宗骇人听闻的命案,均与文乡的有关联。他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立刻联合白虎卫、玄武卫排查京城方圆百里的范围,有人没人一律追查到底。

只找了两个线索,但都在昨日断了,因为有嫌疑的人死于自尽,在尸体上找不出任何有用的情报,可见对方警觉极高而且办事小心谨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团伙作案。

他与大理寺卿探讨过案情,都认为破案的关键首先是破解刻在分成数段的尸身上的符文记号,才会低声下气去请何老先生。

她颜清区区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敢跟他说十日破案?

“请到本府的公署里说话。”李京兆不管她能不能破案,就这份胆识已经让他佩服。

颜清福礼致谢,跟着他离开了这个昏沉发闷的囚室。

府衙第一进是森严沉肃的公堂,作审问犯人之用,李京兆的公署在第二进,三面墙设有大书架,全是各式卷宗、全国地图和疑难杂案典故,另有一张方桌和四张简易的靠背椅。中央四张书案并在一起,上面铺满了图纸,均为此次“分尸刻文”案的资料和绘图。

颜清刚按李京兆所示先在靠背椅与他面对面落座,紧接着她闻到香气四溢的茶点。

一阵阵咕噜声响起。

李京兆瞥了颜清一眼,见她低眉顺眼没有丝毫尴尬,他自己也没感到惭愧,仿佛弱者承受劫难和折磨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下人将茶点布桌,大红袖一盅,槐花蜂蜜茶一杯,韭菜盒子两个,精肉蒸饺五只,一双筷子,一块热棉巾。

“请慢用。”下人告退,但门敞着没关上。

李京兆对颜清道:“颜姑娘,请用,别客气。”

颜清心里欢喜,眉开眼笑:“谢京兆老爷。”她立刻拿起棉巾轻轻捂脸,再擦拭双手,接着捧起槐花蜂蜜茶喝了掉大半,再吃掉整碟蒸饺,但没动韭菜盒子,最后轻轻搁下双筷。

她的动作非常快,吃得也快,显然饿极的,但没必出一丝不雅的声响。

李京兆比较喜欢淑雅的人,对颜清的礼仪还是挺满意的,向来传言不尽真实。

一个贵妇人在隔扇看了一会,见颜清放下双筷才缓步入内。

李京兆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向贵妇人点了点头,眼中透着柔情,来人正是他的结发妻子陈氏。

她到了后,守在大门的侍卫立刻把门合上。

颜清在陈氏走出隔扇时已经起身,李京兆的用意很好理解——避嫌。

因为他们要谈论非常隐秘的事情,门必定要关上,以防有人偷听。

京兆尹在大齐是从二品大员,正室是诰命夫人。

“李夫人有礼,小女子颜清。”颜清向陈氏施礼,因不知她姓氏,以夫姓称呼亦无不妥。

陈氏微微弯身回礼,她气质温婉,看颜清的目光却透着一丝鄙夷,礼貌地说:“颜姑娘快请坐。”

颜清待陈氏坐下,自己才坐好。

李京兆作为长辈,自己夫人到场后,也没为难颜清,直接开门见山:“颜姑娘,你说要与本府交易,并且扬言十日内可破奇案,也得拿出一点本事,让本府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对吧?”

待他说完,过了几息,陈氏夫人缓缓道:“颜姑娘年岁甚小不懂世事险恶,父亲出外办公,遇事无人庇护,顺口开河以求脱身我们也能谅解。”

说到这里点到即止,非常高明。

她的言外之意是颜清现在老实认个错,他们也不会计较。

颜清听懂了,为了让自己的言行正为合理,她过了约莫片刻,才谨慎地开口:

“我刚才交易的条件是请京兆老爷说出幕后凶手,那当然是我破案后您才告知我,不过我现在可以肯定的告诉您和夫人,想除掉我的人是安康郡主。锦阳公主必定出宫助纣为虐,因为我没见到卫秋翎,应该是被她截住了。但我推测锦阳公主目前不清楚是安康郡主设的局,董慧言应该也蒙在鼓里,因为作为一个母亲,不会在牵扯甚大的计划尚未定局时让并不太聪明的女儿知晓,而且她可能会坏事。”

她顿了顿,等待李京兆给反应。

李京兆直接变了脸色,从一脸长者宽待晚辈的和气到现在遇见“厉害人物”的欣赏与慎重。

陈氏显得惊讶。

显然颜清猜中了。

“继续说。”李京兆感觉喉咙有点干,噙了口茶。

颜清清丽柔和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我父亲虽然人微言轻,可到底是个正四品,我作为他的嫡女,也不是别人想杀就能随便杀的。幕后黑手需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以堵天下悠悠众口。因此她瞅准了时机,派人将林生福杀害,我嫌疑最大,但未有证据证明是我亲手或买凶杀人之前,绝对不能拘禁我,因为她又用手段弄来了信安县死者的玉佩放在我客栈的包袱之内,以此来完成构陷。”

“在她实施此计时,首先要收买的是韩力,收买他不难,先给一笔银子,再承诺事后提携他升官发财即可。但是韩力自此时起计算,绝对活不过三个月,甚至一个月,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而他没有抗拒自身非死亡的能力。看幕后黑手心情罢了。”

颜清捧起茶杯,将余下的槐花蜜茶一喝而尽,舒服多了。

李京兆赞同地点点头,“不错,还有吗?”

陈氏看着丈夫嗔怪道:“怎的只奉了一杯茶,这些下人给我惯的,越来越无礼。”她起身开门,吩咐下人奉茶。

颜清在她站起来时,跟着起身,在她转身往回走时,再次施礼:“谢夫人关照,我现在是嫌犯,京兆老爷用茶点在公署招待我,实在已是我的荣幸。”

陈氏这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你这丫头挺会说话,坐吧。”

她在说“挺会”一词时加重了语气。

颜清何等聪明,本就一直在避免将李京兆卷入安康郡主谋害自己的案子里,陈氏这样说更证明了这一点的重要性,她接下来会更加谨慎措词。

“谢夫人夸奖。”颜清听话坐下,随着她深入分析自身的案件,脸上的死气和苍白逐渐退却,自信而睿智令她比平日更加美丽出众,像漆黑夜空中的一轮冰月。

“京兆老爷,夫人,十日破案绝非信口开河,我懂制香,还能分辨各人身上的气味,他用过什么香,去过哪里,只要身上残留哪怕一丝气息,我都能辨别,除此之外还懂各种奇奇怪怪的古文、符号等。”

自三岁起,沉浸到死亡前,一共十三年有余,加上过目不忘的本领,足够应对各种疑难杂症。

李京兆脸色变幻不断,听上去好像非常厉害,通常说得越动听的人实际上办事能力越差,如纸上谈兵。不过颜清让他想起了赵禾,希望她和赵禾一样,说到做到。

他当机立断,请颜清到书案,一问便知。

“颜姑娘,死者死状可怖,你做好准备。”

宽敞的书案上铺着画师绘下所能找到的死者的残骸,十分血腥残忍。

颜清以前遇见死人,无论他以何种方式死去,都会做恶梦,后来她感觉自己比所做的恶梦还要可怕之后,只做好梦。

“好。”她装模作样一会儿,才走到李京兆旁边,陈氏自是不会过去的,她看也不敢看,光听说了案件一些情形已经几宿睡不好吃不香。

李京兆指着那副绘着背部刻有颜字的画,此画是按人体十比一的比例画的,将能寻到的残骸拼接在一起,残缺的部分留白,左边是正面,右边是背面,因仵作验过下方隐私没有刻痕,所以画了亵裤,而胸膛坦埕。

“你先给本府分析这个死者,为何是她,符文何意,空缺的身体何意,颜字何意?”

颜清先自上而下把整幅画刻进脑海,惨无人道的暴行一点一滴重现,悲伤、愤怒在心中滋生。她钜细无遗地查验死尸,自顾自地把抬眼第一眼能看到的毛笔取来,再捉起一张白纸,记下思索出的信息。

“颜字代表的是我无疑。”她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指向女死者的左肩,胸膛正中位置,右脚板正面,分别刻了大篆体的青头,竖形水纹,反过来的下弦月。

“水纹作清部首,这是大篆青头加上下弦月,正是清字。这三个符号当下,下弦月除了说明他一定会将我拿下的意思外,另外应该是暗示我的身份地位没有他高。他应该是官家弟子出身,或者说他本人曾是个官,能铤而走险并降服一众亡命之徒为他办事的,本身肯定懂武艺。应该比我父亲官位高,所以我在下。”

一番言之凿凿的分析。

李京兆可以说是震憾,也茅塞顿开,沉吟道:“赵禾在你落水那日救了你,本府担心他会遭到打击报复,立刻派他前去金陵协助你父亲查案。你前去连溪寺遇伏那日,是他一路追寻半路上发现的另一帮恶徒,才会顺手救下你。他告知本府,说是恶徒的首领想俘虏你。”

“这么说来,那个首领和这件大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没错,所以颜清才有这样的把握,案子牵涉的范围太深太广,应该是化整为零,看上去如大海劳针,但对于她来说反而不太难,因为对方太过炫技了,越是复杂留下的破绽越多,只要找到那根串连的线即可,而且对方留下各式各样的记号,已经证明他在挑衅官府。

一般江湖人氏极少主动招惹官府,甚至避之而无不及,江湖人氏之间的恩怨斗争官府也不会去过问,除非滥杀无辜。

因此颜清才会说对方有官府的背景。

李京兆提到了赵禾,那日对她的遭遇先是冷眼旁观再现身收尾的捕头,居然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对……即使他不跳入河中,她也能自救,只是他的大胆的善举更能让她明正言顺地活下去。

还是于她有恩。

欠的人情有点多……

她很快拉回思绪,扭头看向李京兆,“您觉得我有资格和您做交易了吗?”

李京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来,坐。”

二人走到桌子还是面对面坐着。

这时香茶已煮好,下人轻轻敲门,陈氏亲自去接,给颜清满上一杯。

“颜姑娘先喝口茶再谈。”陈氏语气温和,眉目透着对颜清的欣赏和佩服。

颜清听话地喝了半杯。

李京兆一扫心中阴霾,对限期内破案充满信心,“颜姑娘,你绝对有这个资格。你先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对血案的分析也是头头是道,说说你需要本府为你做什么吧。”

因为先前的交易已经无效,幕后黑手确实是安康郡主。

她也非常聪明,没有点出自己牵扯在期间。

是个可造之才。

颜清目前最需要的是什么?找人借银子!

“我希望您可以借我三千两银子,不收利钱,半年内归还,可以吗?”

买铺子的银子、修葺铺子的开支,购置制香的原材料,还有资金周转,再有三千两应该够了。

李京兆和陈氏对望一眼,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若把京城最富有的人家排个名,颜家必定上榜。可他们立刻想到颜清的遭遇,也是个可怜见的孩子。

陈氏拍板道:“颜姑娘,不必言借,三千两银子就当是你伯父赠你添置笔墨之用。”想到她现时住在蓬莱客栈,暂时应该不会归家,眼下手头拮据,陈氏当即入内取了一千两放到颜清手里。

“你先收下这笔银子,余二千两,捉拿元凶归案之日马上给你,不必等到结案。”

能犯下如此重案的贼子必定老奸巨滑,想要他认罪还需多费时日。

颜清连忙站起来向李京兆和陈氏拜道:“我现下确实非常缺银钱,感谢两位慷慨信任。”

陈氏马上站起来扶颜清,“贤侄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来。”陈氏换了对颜清的称呼,证明她接纳了颜清,还有将她当成自己人的意思。

李京兆对自己的夫人从来没有失望过,她做得非常周到。

“你父亲与我也是老相识了。”

颜清笑得温顺。

李京兆又道:“需要本府给予什么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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