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厉谨先下车,左脚刚迈进商家大门,一盏热茶就在他脚下炸开了花,茶水迸湿了裤脚,碎瓷片摔进青石板路的缝隙里,厉谨有点无处落脚。

这么快商家人就对他表达了“他不受欢迎”的信息,倒也不算意外。

摔茶器的是个小孩子,梳着辫子,嘴唇咬得死死的,这发展和前世一模一样,厉谨没记错的话,这是在场某一位商家合作伙伴家的小女儿,不是商家自己的孩子。

商时勖的妹妹商嫣走过来,厉谨知道她,她年方十九,在F国念艺术,现在正是来为难他的。

商嫣认为哥哥应该找个大家闺秀结婚,而不是和男人谈感情,因此她和厉谨之间的关系一直剑拔弩张,商家陷入破败危机时,她逃出国外,想要自己谋求一份事业,却死于一场街头枪击案,凶手是阿诺·奥兰治的手下,为了对商时勖的亲眷赶尽杀绝,一路追她到F国,厉谨和商时勖来迟一步,最后,那个手下被商时勖杀了。

血喷在商时勖脸上时,他眸底的冷漠暴戾令厉谨心惊。

厉谨为他擦血,他捏着厉谨的后颈吻了他,咬破他的唇,这个吻血腥而绝望,厉谨甚至忘了躲,只能抱紧他,心情至今难忘。

今生,厉谨不希望旁人的手上沾血,尽管他自己罪名难洗,满身脏污,厉谨仍旧希望身边每一个人都干干净净,不要背负人命债。

有些东西太沉重,他一个人深陷其中、背负永夜也不要紧,他今天到这里来,心里也并未把自己当作什么人上人,他的想法很朴实,只要其他人能完全从这场阴谋里摘出去,他愿意当一个被指着鼻子嘲笑的傻-逼,看着他们被更改命运,平安过完一生,就行了。

商嫣心里揣着对厉谨这一名养子的鄙夷,脸上还是笑着的,“这位是厉先生吧?这孩子还小,不懂事,分不清谁惹得起惹不起,请厉先生海涵。”

商政界知名人士们都在看厉谨,却没谁来靠近他,没人问他要不要换条新裤子,或者邀请他坐下。

厉谨不急不忙,抬着头看清眼前纷扰喧嚣的人群,生脸熟脸都有,他记忆力好,见过的人绝不会忘,有几位前世就在的官员,属于看热闹那一类;还有他四位兄长,身旁人山人海,高谈阔论,在商宅犹如游鱼入水,怡然自得。

只有厉云嶂和厉司臻在看他,眼神仿佛在看可怜的落水狗,或者走丢后跑回来的狼狈流浪猫。

不过,厉谨能从他们眼睛里看出犹豫和一丝同情,也正是这一丝同情,厉谨沿街乞讨多年,长大后又看尽世人眼色,很善于牢牢握住人们眼里微弱的怜悯。

他冲他们微微一笑,挥挥手,爽朗道:“三哥!四哥!好久不见!”

厉谨笑微微的,并没对大哥二哥打招呼,旁人看惯了他的冷脸,乍一见他的笑脸,已经有人傻住了,盯着他看个没完,偷偷拿起手机给他拍照。

厉司臻和厉云嶂没拂他的面子,“五弟!”

厉仲淮和厉荣逍浅浅看了他一眼,如出一辙的冷酷的外表浮上没什么温度的微笑。

厉仲淮慢条斯理说:“我还以为五弟今天不来了。”

厉谨从容不迫说:“怎么会?我不来,就是厉家不给商老先生面子。”

一句话声东击西,明里暗里指出谁才是厉氏的当家人,谁才有话语权。

大家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眼神,很快,开始有人喝茶、说话,不像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厉谨不在乎是否被他人忽略,他的本事就是不受别人干扰,只干自己的事情。

厉仲淮眼睁睁看着厉谨三言两语把场子找了回来,头天小兰玉突然与他分手、断了联系的事叫他憋屈了好一阵子,今天看见厉谨想发泄一通,可是对着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他实在是发泄不出来。

小兰玉再漂亮也没有厉谨漂亮,如果不是他们的假兄弟关系,厉仲淮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厉仲淮喝了一口茶,自圆其说道:“五弟,过来大哥这边坐坐。”

厉荣逍出乎意料地看了他一眼。

老大是疯了?今早上还对厉谨冷嘲热讽,说小杂种成天在媒体前抛头露面,怎么不去做明星,转眼间就邀请人家来坐,难道还真成了厉司臻说的那回事了?

厉司臻私下里告诉他,厉仲淮给周辛墨写信,信里提及对厉谨的可怜,想要疼爱弟弟的心意。起初厉荣逍还不信,可是品了这么两三回之后,厉荣逍觉出了不对味。

厉谨这人,是个祸水,老大那种见色眼开的人靠不住。

厉荣逍想,不如暂且忍下养子之辱,抢在厉仲淮拉拢厉谨之前,先对他示好,也算是对自己在厉氏的未来发展早做打算。

他与厉谨对视一点头,没说话为难。

厉谨看出了他的退让,暗自笑叹摇头,却扬声拒绝了厉仲淮:“大哥,我就不过去了,小孩子吓到了,我安慰她几句。”

厉仲淮脸色不太好看,但厉谨理由充分,就算他认为厉谨有折他面子的嫌疑,他也没有证据,面上维持着淡定,说:“也对,五弟,你好好安慰安慰小姑娘,看她哭得多可怜?”

厉谨心道,大人使坏是大人本身就坏,小孩使坏是坏大人教的,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也就三四岁,一脸害怕,望着碎瓷片哭得很小声,厉家五兄弟各怀心思,商宅风云叵测,可这和小娃娃有什么关系?

厉谨两只手垂在裤线旁,彬彬有礼地蹲下,抱起小孩子,站起身道:“宝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走路这么不小心?”

小女孩怯怯摇摇头,“哥哥,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们要为难他,这不要紧,但厉谨不会为难小姑娘,他刮了她的小鼻子,不想给她讲什么好坏的大道理,只温言软语地安慰她:“没关系,别害怕,哥哥不生气,你没有受伤就好。”

小女孩巴巴地看着他,他的声音温柔细腻,比幼儿园小班的老师还要会哄她呢,于是,小小孩子的心也跟着倒戈,“哥哥,你好漂亮。”

厉谨一怔,随后大笑,毫不吝啬地亲在小女孩脸蛋上,完全不在意自己湿淋淋的裤子,带着小孩去找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显然也抹了把汗,很热情地邀请厉谨,“来,快坐下,用纸巾擦擦裤脚,你肯定没带备用的裤子,要不我去买一条吧——”

“钱太太,不用了,”商时勖快步走过来,沉稳道:“我带他去换。”

他一出现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商宅的管家紧跟着跑过来,等候吩咐,商时勖看了他一眼,很是责怪,“宋伯,刚才为什么不带厉先生去换裤子?”

宋伯哪敢说这是老爷让的?“我刚才忙,大少爷,您别生气。”

“不,我很生气。”

宋伯浑身一凉,大少爷脾气沉稳宽厚,从不生气,难道,这位厉先生对他而言就那么重要?怪不得商泅吩咐他不要给厉谨好脸色,来历不明心术不正的养子能把厉风年那老狐狸都唬得把全部家产拱手相赠,千万别让商时勖与他太过亲近。

却听见商时勖掷地有声,郑重道:“你告诉家里所有人,厉先生是我的贵客,我会好好的招待他,今晚,我不希望再发生类似的意外,厉先生怎么来,就要怎么回去。”

宋伯很少听见温文尔雅的大少爷用这种冷峻的语气说话,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暂且无法再顾及商泅的意思了,只能说:“明白,厉先生请跟我来。”

厉谨走后,商宅里鸦雀无声,面对商时勖,大家都不太敢自在。

“宝贝,过来。”商时勖招招手,很有耐心地抱起孩子,温声说:“可不可以告诉叔叔,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小孩子有点害怕,大家都在看着她,这个叔叔的怀抱也很温暖,她很聪明地意识到,她如果大声说是谁的话,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于是她揪着商时勖的耳朵,小声说:“是嫣嫣姐姐。”

商嫣脸色苍白,转身想走,商时勖把孩子还给她母亲,沉声叫住她,“商嫣,我告诉过你没有,做了错事要怎么办?”

商嫣想说明明是爸爸要求的!这不怪我!但是面对大哥,她不敢放肆,只得忍气吞声道:“罚跪。”

商时勖冷淡说:“一个小时,不许吃饭。”

商嫣委屈地咬着嘴唇,大哥就这样当众罚她,商嫣只能顺从,她很清楚大哥是杀鸡儆猴给别人看的,他是一心要维护厉谨了。

但她也并没有很生气,因为她也不想给爸爸背锅,跪祠堂反而是解脱了,大哥从小到大都疼她,对她好,她不怀疑。

还有厉谨,应该也看出来是她刻意为难了,竟然也没有当着孩子的面指桑骂槐骂她,商嫣脸有点红,再一想到厉先生龙章凤姿的长相和那双丹凤眼,忍不住抬头往二楼看了一眼,有一点惭愧。

厉谨换好裤子出了门,记忆里的别墅也一如过往,他注意到了一间卧室的门上挂着一把锁,普通的卧室门不会被锁住,这里面是有什么宝贝吗?

厉谨摇摇头,他现在改邪归正了,对砸人家东西没兴趣。他下了楼,发现众人对他无比的热情,厉谨猜到商时勖应该是说什么了,而商泅从始至终没有出现。

厉谨端着酒水站在迷你吧台,看见一对很显眼的同性情侣,男孩子说话的声音像刚才车上那一位,他登时脑子里产生了画面和联想,脸开始升温。

前世他跟商时勖三年,就亲过那么几次,当初觉得没什么,现在一对比,还真是商时勖君子风范了。

当然现在商时勖可没那么君子了,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厉谨惆怅地倒了杯酒,正欲点烟,烟盒又被一只手给抽走了。

“阿谨,你学不会听话是不是?”

商时勖抛着烟盒,推到吧台很远处,手在下面掐着他的腰,“烟就那么好,叫你念念不忘?”

没人注意到这边,厉谨怕被看见,好说好商量道:“就抽一根,戒烟也不能立刻就戒,总得有个过程。”

商时勖很严格:“一根也不行。”

厉谨看着他黑曜石一样亮的眼睛,莫名有种被压迫到的紧张感,无奈别过头,“那就不抽了。”

商时勖的手仍旧捏着他的腰,厉谨微微抿着唇,“真不抽了,放心了吧?”

商时勖收手,这才说出他来找厉谨的真实目的:“对不起,商嫣太幼稚,我还是让你受委屈了。”

厉谨仔细回想,还真的不委屈,这一点小事算什么?商泅没出现,我没砸你的家,已经是当下最难以置信的事了。

但他没有这么说,因为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委屈,只是厉谨没想过,再钢铁的心脏也会裂开一道缝,因为恋人温柔的关怀。

厉谨道:“你妹妹晚饭还没吃,小惩大戒,这事也不怪她。”

商时勖捏了他的手掌,低声说:“你不用管那些。”

他把厉谨带到一桌,都是自己的朋友,非富即贵的人物,他把厉谨介绍给所有人认识,一一打过招呼,最后,他才对厉谨一个人说:“先吃饭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厉谨知道他在为自己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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