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咸阳宫内的这一座大殿之中显得格外宁静，每一名秦国重臣、将领的脸上都布满了凝重的神情。
刚刚将军司马错对于眼前战局的一番分析，以及秦王嬴稷之后的话语，让每个人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压力。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前线战局根本没有众人预料的那样顺利。
看似高歌猛进、看似一帆风顺，不过是楚军为了抽调兵力、拖延时间故意而为之的。
如今伴随着楚国沘水防线的落成,
联军的兵锋势必再难向前一步，未来迎接联军的可能会是一场漫长的对峙。
如何破局？
这已然是摆在了秦国以及其他诸侯面前的一道难题。
正当大殿之中沉默不语，苦思破局良策的时候，一道声音的出现却是让众人的目光齐齐的看了过去。
“大王，臣有话要说。”
秦王嬴稷顺着这一道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自己的老师太傅姬凌此刻正缓缓地从众人之中走出。
等到他几步之间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
秦王嬴稷当即躬身一礼道：“还请太傅教寡人。”
“大王不必如此,
进言献策本就是臣的本分。”
向着秦王嬴稷轻声回了一句之后,
太傅姬凌的视线却是缓缓转向了一旁的一干秦国将领。
当司马错那一道虽然已过中年但却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姬凌的视野之中，只见他的脸上却是缓缓出现了一道笑容。
“大王，臣以为司马错将军所言确实是前线战局的真实情况。”
“如今联军的脚步已经达到了沘水北岸，而楚国大军则是在沘水南岸严阵以待。”
“从之前联军前线传回的消息来看，联军对面的这一位名将唐昧实在不是轻敌冒进之辈。如果没有获胜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率军与我军决战的。”
秦王嬴稷听完了姬凌的话语，心中赞同之下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份急切的神情。
“既然楚军不会轻易与我军展开决战，两军之间必然有一场漫长的对峙，那么太傅可有破局之策？”
姬凌就这么看着眼前的秦王嬴稷，当看到对方脸上的那一抹期盼的时候，他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如今联军与楚军双方数十万大军，正在沘水两岸对峙。面对如此规模的战局，一切计策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迎着秦王嬴稷有些失落的神情缓缓说完了这一番话语之后，姬凌向着秦王嬴稷躬身一拜。
“臣以为，为今之计，只能等待。”
“真的只有等待了吗？”
虽然知道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但是秦王嬴稷心中还是有一股不甘缓缓浮现。
就在秦王嬴稷的这句自语落下之时,
从刚刚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左丞相甘茂却是向前走了几步。
甘茂向着秦王嬴稷躬身一礼，然后众人就他沉声说道：“大王，等待的却不是我联军一方，对面的楚军以及其身后的楚国同样在等。”
“只不过联军在等的是一个机会，一个楚军防御松懈、我军能够趁势攻破沘水防线的机会；而楚军等的则是我联军数月之间毫无进展，只能无奈退兵的结果。”
话说到最后，就听甘茂为未来的战局打下了基调，“这是一场比拼耐心的战争，就看我们和楚军究竟谁先按捺不住，又是谁先承受不住。”
甘茂的一席话语，让秦王嬴稷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从刚刚那种对于僵持战局的担忧之中逐渐脱离出来，秦王嬴稷的双眼之中却是隐隐有几分坚定浮现。
秦王嬴稷的视线再次眼前的一干重臣、将领脸上划过，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一一收入眼底，他忽然觉得内心之中充满了信心。
他的麾下谋臣如云、武将如雨，他又有什么需要担忧的呢？
他的身后是整个秦国，他又有什么不可以承受的呢？
连续两个问题在心中浮现之后，秦王嬴稷的右手缓缓攀上腰间佩剑，这一刻他轻轻绽放出了几分凌厉气势。
这一刻,
镔铁在烈火的灼烧、冰水的淬炼之中完成了自己的升华，一柄无双的利刃隐隐显露出几分锐利。
“诸位,
既然要楚军采用僵持手段,
那我秦国就与他一直对峙下去。寡人倒是要看看，是我秦国先坚持不住，还是他楚国？”
感受着此刻秦王嬴稷身上所显露的王者气质，注视着那一只遥遥指向东南的手指，在场一干重臣、将领的眼中充满了敬服的神情。
其后，不知在何人的带领之下，在场所有人当即向着站在上首的秦王嬴稷躬身一拜：“大王万年，秦国万年。”
秦王嬴稷的一番话语，在场的群臣的一阵高呼，打破了刚刚大殿之中的僵持，也让此处的气氛逐渐高涨了起来。
等到这一阵高呼渐渐平息，刚刚进言的姬凌却是再一次的站了出来，向着秦王嬴稷轻声说道：“启禀大王，在前线联军与楚军对峙之余，大王不妨去做三件事情。”
“不知太傅说的是哪三件事？”带着一抹疑惑的神情，秦王嬴稷向着姬凌沉声问道。
面对秦王嬴稷的询问，姬凌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神情看向对方，“启禀大王，臣以为有些时候，决定战场胜负的或许并不在战场之内，而在战场之外。”
“不在战场之内，在战场之外。”
秦王嬴稷轻轻自语了一番姬凌的话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见他的脸上一道明悟之色。
“太傅是说……”
秦王嬴稷并没有将话说下去，但是在场一干重臣、将领都不是愚笨之人，如何能够不懂姬凌和秦王嬴稷的意思。
古往今来的那些败仗真的都是主将指挥不当吗？这个问题答案就算不说，想必每个人也都心知肚明。
这些败仗之中确实是有一些主将指挥不当的案例，但是却也有来自后方的干预所导致的失败。
春秋之时，兵圣孙武子在《孙子兵法·九变篇》之中就曾写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语句。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就算是亲临战阵的一军主将也不能说一切尽在掌握，更不用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君主了。
可是有些君主却认为自己就是留侯再世，能够决胜于千里之外，对于前线将领的决定横加干涉，最终导致了一场场战争的失败。
这一点，我想后世两千多年之后一名被学生称之为校长的人，应该会有很多的话要说。
这也就是姬凌为什么会说出，胜负往往不在战场之内，而在战场之外了。
而姬凌向秦王嬴稷提出的第一件事情，那就是派出细作潜入楚国国都郢都，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影响楚国朝堂对于前线战事的决策。
细作的行动可以是针对前线大军的，目的就是让前线楚军放弃坚守策略，主动与秦军展开决战。
一旦楚军放弃了自己引以为屏障的沘水防线，那么双方之间就真的是比拼实力的正面较量了。
到了那个时候，联军完全可以靠着几乎两倍于楚军的优势兵力，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将楚对面楚军所击败。
细作的行动自然也可以是针对主将唐昧的，依靠散布谣言等方式让楚王芈槐与这位楚国名将之间产生猜疑。
其实在姬凌的心中，针对主将唐昧的成功率，却是比之针对前线数十万楚军更加容易。
君不见，从古至今有多少名臣猛将不是死在了沙场之上，而是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远的先不说，先说说原时空的两位武安君。
秦国的白起、赵国的李牧，这两位都是用兵如神、连败强敌的无双统帅。
可是两人却都没有死在对敌的战场之上，一个被自己的君主下令自裁，另外一个则更是死在了小人手中。
两人之间颇为相似的命运，真是令人不禁唏嘘感叹。
其实死在自己人手中的名将又何止这两位。
吴起、韩信、斛律光、高仙芝、岳飞……
这上面的哪一个人不是华夏历史知识上一颗璀璨的将星，可惜这些名将征战一生未能马革裹尸。
以姬凌对于楚王芈槐的了解，这位楚国的君主可不是一个对于谗言充耳不闻的人。
没错，这位原时空之中的楚怀王确实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英明的时候他甚至敢鼎力支持左徒屈原在楚国展开变法。
可是这位楚怀王也是一个会被谗言所迷惑的人，在公子子兰、上官大夫的诬陷之下，他最终疏远了自己曾经信任的左徒屈原。
最终这一对君臣的结局则是，楚王芈槐客死他乡，而左徒屈原自溺于汨罗江。
虽然如今姬凌这一只蝴蝶的缘故，某些人的命运已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姬凌始终坚信着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今楚王芈槐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楚将唐昧，姬凌可不相信在一个个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楚王芈槐还会如同现在一般信任唐昧。
更何况姬凌所要做的并不是让楚王芈槐彻底疏远唐昧，而是让这一对君臣之间扎下一根刺来，进而改变战局的走向。
心中对于姬凌的这第一个建议有了几分把握之后，秦王嬴稷的询问目光再次看向了对面。
迎着秦王嬴稷的目光，姬凌的脸上一阵笑容浮现，“大王以为我方能够想到的事情，楚国会不会想到？”
姬凌的这一句反问，却是让秦王嬴稷心中一动，思索一番之后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既然想到了楚国可能采取的行动，那么为了以防万一，己方自然需要有所准备。
秦王嬴稷的目光之中一道寒芒闪过，随即他的视线却是缓缓转向了如今暂时担任咸阳将军的嬴华。
“嬴华将军何在？”
“末将在。”
看着站在众人之中的嬴华快步来到自己身旁，秦王嬴稷的眼中一道满意之色却是悄然浮现。
“即日起，将军务必严加关注咸阳城内各处动向，一旦发现有异常将军可先行处置。”
“诺。”
一道重重的回应之声，体现出了嬴华对于秦王嬴稷这一道王命的重视。
如今正是大战之时，咸阳城内的各股势力已经在蠢蠢欲动。
嬴华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趁此机会好好清理一番咸阳城中那些平常很难清理的肮脏角落。
看着嬴华眼神坚定、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秦王嬴稷脸上的那一份满意之色却是越发显露。
数息之后，秦王嬴稷将视线缓缓从嬴华身上抽离，而他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紧接着秦王嬴稷的目光再次看向甘茂，“有一件事情，寡人希望交由左丞相去办，不知左丞相可否愿意？”
“大王但有所命，老臣自当遵从。”
“好，左丞相不愧是我秦国重臣。”一句称赞声后，就听秦王嬴稷沉声说道：“刚刚司马错将军、太傅也说了，这一场双方之间的对峙可能持续很久，寡人想请左丞相前往前线一行。”
“此行一共两个目的。这一来是想请左丞相替寡人慰问前线将士，以振奋军心士气；这二来是想请左丞相替寡人告知魏冉将军，前线战事他可自行决绝。”
“寡人信他。”
秦王嬴稷的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在场的一干重臣、将领眼中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丝感动。
士为知己者死，谁又会不想自己率军在前线作战之时，收到来自君王的那四个字呢？
就当左丞相甘茂准备接受秦王嬴稷这份命令的时候，一道年轻的声音却是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畔。
“启禀大王，臣愿代替左丞相前往前线。”
这话说完，在场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说话的人不是太傅姬凌却又是何人？
在众多的目光注视之下，姬凌缓步上前来到了甘茂的身旁，他的视线先是看了看身旁的左丞相甘茂。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身旁的这位秦国左丞相在原时空之中就是在这几年病逝于魏国。
虽然这个时空之中甘茂的命运已经被改变，看他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但是姬凌可不能让这位秦国左丞相冒这个险。
随后只见他的视线与对面秦王嬴稷的视线连成一线，“启禀大王，左丞相年事已高，这一路奔波……”
“太傅多虑了，老夫身体还算硬朗，还能够为大王、为秦国走上这么一遭。”
虽然知道姬凌是关心自己的身体，但是对于他看轻自己，甘茂心中还是很有意见的。
没等姬凌将话说完，就用一番中气十足的话语打断了他之后，甘茂当即向着秦王嬴稷躬身一礼。
“大王，臣愿领王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