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不知那苏家老太太年过八旬、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上至苏丞相下至奴仆役皆束手无策,整个苏府是一片凄凄切切、哀云笼罩,让人耳不忍闻,目不忍视,那日的长平街就连飞鸟都不忍心过久停留。”

“目睹苏家这般孝心真情,虽处凡胎依怀佛心的伞仙被深深感动,明知逆改天数是大罪,但终不忍见这苏家人生离死别,于是伞仙衣袖一挥、妙手回春,从阎王爷那儿夺人!”

“啪!”

醒木一拍,便是无数悲欢离合的齐鸣。

“那伞仙不愧是仙人,每日只是亲点几样药材,煎煮等事一概不管,而她所选的药材也是相当奇特,药性有温有凶,甚至还有二者相冲的,众人道她胡闹劝苏丞相莫要理她,但苏丞相力排众议,按照伞仙的要求给苏老太太尽皆灌下,众人皆道伞仙是死马当活马医,苏丞相是色迷心窍、一时冲动,谁知那苏老太太一碗碗药灌下去后,病情真的日见好转,五日后就能下床走动,七日后就目清声朗、面色红润,看上去竟与五六十的人无异!”

“众人这才明白,这伞仙不是故弄玄虚,而真真是神医在世,那苏丞相也不是糊里糊涂,而真真是大智若愚、慧眼识人!”

“啪!”

“眼见母亲的病体渐愈,苏丞相心中喜悦的同时忧虑又起,他想伞仙亲点的药材自然沾上了仙气,但让那些庸医俗子来煎煮的话,只怕会玷污仙药,因此苏丞相苦苦哀求伞仙,希望她能亲自煎煮,闻言伞仙是良久不语,转身背对苏丞相,正巧一阵春风徐徐,吹来伞仙那悲天悯人的话语——”

“既然命数已定,天意难违。”

“在下便改命数,逆天意,只为人间欢喜家。”

“可因果存轮回、有得必有失,在下已失凡人情欲。”

“此事不必再言。”

“原来,伞仙为改变苏老太太命数,不惜付出成为无情无欲之体的代价,擅用仙药为苏老太太治病,若伞仙再使用仙术煎煮仙药,就会遭受上天更加严厉的惩罚!”

“听此一言苏丞相是百感交集、泪流满面,三天三夜长跪不起,最后流下的血泪滴落于地,次日竟然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朵,众人细看,那正是传说中百年一遇的‘孝子花’!可见苏丞相孝心感动天地、日月可鉴!”

“啪!”

醒木起起落落,不知又哄睡了多少凡夫俗子,让他们在梦中敬仰伞仙的鸾姿凤态,感涕苏丞相的孝心大义。

一万个说书先生嘴中有一万个伞仙,一万个勾栏瓦舍里有一万个版本。

顾伞再次名动天佑城,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她惊为天人的容貌,而是因为她起死回生的回春医术。

自此,那些自诩只看重内在的知识分子只好集体失声,而文人墨客对顾伞的无病呻吟一下从“虚有其表”“蓝颜祸水”的花瓶转变为“名副其实”“内外兼修”的神医。

也不知是苏府哪个小厮仆役说漏了顾伞的名字,原本民间“神仙少年”“小神仙”“顾公子”等尊称众口不一,如今却全都不约而同地变成了“伞仙”二字。

顾伞:“……”

我笔仙第一个不服!

听完红袖台的实时转播,顾·名不副实·人假狐威·花瓶·伞坐在花园石凳上有些神思恍惚。

要不是知道那所谓的“伞仙”就是她本人,顾伞都要对这个把普通的开药治病演绎成玄幻小说的神医五体投地了。

简称——我佩服我自己。

说书先生的话真真假假,掺杂着大量的文学色彩,但用顾伞这个当事人的话来说,事情的真相只有四个字:

庸医害人。

苏老太太一个普通风寒被那庸医几副猛药灌下去差点殡仪馆火葬场一条龙服务,好在红袖金手指大开,在合适的药材和苏老太太之间玩连连看,再配上合她神乎其神的演技,一人一狐成功忽悠了苏府众人,最后苏老太太药到病除,皆大欢喜。

[你觉得我讲得怎么样?]顾伞实名征求她唯一听众的赞美。

江红袖觉得顾伞要是个说书的,早晚得饿死街头。

【……相当精辟!】

不过自古就有“此等希奇何足怪,古来医术尽通仙”的说法,顾伞对那些说书先生“艺术来源于生活,但高高高高高高于生活”的文学加工表示能够理解。

何况话本都看完了,从红袖那儿转播各种街头巷尾的说书传言便成了顾伞每日唯一的娱乐活动。

毕竟自从那日靠着红袖治好了苏老太太后,顾伞在苏府的身份便水涨船高,一下子就从尊贵的客人变成了尊贵的恩人。

除了每日“偶遇”的人数和对象成倍增涨以外,顾伞发现,府上的人,特别是护卫,对她的看守越发严紧了,好几次顾伞来了兴致想出府逛逛都被门口守卫好言好语地劝罢。

很显然这些都是苏远胜的吩咐,顾伞揣测一番后便也猜出他这么做的意图:

苏远胜想把她献给皇上。

咳,那什么,字面上的意思。

“皇太后病重卧床不起,圣上衣不解带亲捧汤药”的美谈在高官显贵之间是口口相传,赞不绝口得仿佛多说几遍就可以隔空拍到皇上的马屁,但是比起口头马屁,向皇上直接进谏一位能医治好太后病的神医显然要管用的多。

顾伞还记得当苏老太太苏醒时苏远胜看向她的眼神,绿油油的简直像头饿狼。

虽然不喜苏远胜这种擅自替别人做主的做法,但顾伞目前还是保持静观其变的态度——因为外出勘探的红袖回来说,他在皇城外闻到穿越者和孽缘者的气息了。

双喜临门。

这让到现在任务还毫无进展的顾伞精神一振。

由于宫城面积太过庞大,生怕被里面的娘娘抓走做成狐皮围脖的江红袖不敢独自冒险,远远地闻不清具体的信息,因此进宫便成了顾伞势在必行的手头任务。

然而想要进入皇宫这个全国警戒等级最高的地方,对于顾伞这种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谈何容易,科举太费时间、托关系又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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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红袖为自己的机智拍案叫绝,【反正你本来就是女的】

[……]

顾伞走出花园的脚步顿了顿,低头和蔼地揉了揉江红袖的脑袋摆设,[脑子不要的话可以捐给火锅店哦]

【……禁止野味,从我做起】

[那就把绝育提上日程吧]顾伞笑容瘆人。

【我错了】

论斗嘴,江红袖就没赢过顾伞。

他说什么来着,大丈夫能屈……

【前方景墙后有名少年,请注意限速慢行】红袖牌缺德地图时时播报。

顾伞止住了脚步,静静欣赏着眼前“通而不透,隔而不漏”的园林装饰——绿叶白墙、灰瓦蓝天,身处于此,让人别有一种清幽静谧之感。

[他站这多久了?]

【在你离这还有50米的时候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了,咳,那什么我当时光顾着给你出主意就不小心忽略了哈……】

[……乖,下次记得不要让你的馊主意再占用资源了]

【……】

抿了抿嘴,顾伞认真思考着一会儿是喊“登徒子”呢,还是喊“耍流氓”呢?

不过那人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等顾伞思考清楚,只听景墙后传来的一声轻笑,化在春风中连空气都变得甜腻。

“有没有人说过顾公子你防备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白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声音含笑且轻佻。

光听声音,顾伞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喜穿红衣,桃花眼上调的多情公子模样。

“没有。”认真想了想,顾伞回答道。

没想到顾伞真会正儿八经地回复他的调笑,少年愣了片刻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样真性情的大笑,毫无一点扭捏做作之态,朗爽肆意之外又宛如粉色的花瓣飘入一汪春水,在人心间荡起无数柔柔涟漪。

他的眼角很有可能有颗泪痣,天生的微笑唇总是噙着暧昧的笑意,职业病复发的顾伞继续脑补。

但当少年从景墙后面转出来时,顾伞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所有华丽的辞藻在真人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

还没自己好看。

日常照镜子确认自己美貌的顾伞冷漠脸。

但平心而论,眼前的男子用“群芳之首”四个字来形容也当之无愧:

桃花眼放电,微笑唇勾人,一点泪痣夺魂,头顶倒是整整齐齐得梳着半束发,自然卷的乌发及腰,两鬓的碎发卷翘,随性地修饰着脸型,给他漫不经心的笑脸增添了几抹邪气,一身玄色深衣被少年穿得懒散松垮,衣襟处用金线绣的桃花在阳光下含苞待放、勾人心魂。

端详着眼前年纪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少年,苏鹤轩眼中闪过惊艳,神情一滞有片刻恍惚,很快又恢复如常,挑眉调笑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伞仙’大名,久仰久仰。”

“客气,你是?”立志做高岭之花的顾伞惜字如金。

“哎呀,忘记做自我介绍了。”原本倚墙和顾伞平视的少年此刻走到她面前,竟比顾伞还高出半个头,“我叫苏鹤轩,是苏远胜那个老家伙的不孝子哦。”

顾伞:“……”你好像还很骄傲的样子?

不过苏鹤轩的鼎鼎大名顾伞还是有所耳闻的。

作为苏远胜唯一的儿子,比苏云珊大两岁的哥哥,也是天佑城第一纨绔——逛妓院、包花魁、吃喝嫖赌洋洋精通,教科书般的纨绔子弟作风,偏偏他长得又极好看,有时的妩媚之态连女子都自愧不如,因此哪怕他风流多情的名声家喻户晓,依旧有无数少女前扑后拥。

同时苏鹤轩也名冠天佑城第一不肖子弟:据说他把他老爹苏远胜气昏的次数就等于他和他爹见面的次数,就连家中祖母病重之时,苏鹤轩也依旧在外游山玩水不肯回家。

但是这少年当真像传闻里说的那样游手好闲、一无是处吗?

顾伞抬眸坦然注视着苏鹤轩琥珀般的眼眸,他的眸色很浅,在明黄的阳光下近乎于金橘色,干净清澈得让人可以一眼望到底——

而他这个人……

却望不到底。

这是顾伞对苏鹤轩的进一步印象。

“我知道你叫顾伞呢。”苏远胜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但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却不似他脸上这般和善,“所以你费尽心思接近珊珊到底有什么目的?”

“杀了她。”顾伞语气平静。

!?

顾伞她疯了?

这边顾伞语出惊人,全程装抱枕的江红袖惊得浑身一颤,顿时引来那双蜜罐藏刀般的桃花眼的“爱抚”。

“哦,诶顾伞你这小狐狸倒是挺可爱的。”

??

哦?就哦?

大哥,顾伞说她要杀你妹啊!你就哦?

苏鹤轩的跳脱思维把江红袖整个狐狸都跳懵了。

“嗯。”顾伞挠了挠江红袖的脖子。

“那可以借我养两天吗?”苏鹤轩对顾伞讨好地眨眨眼睛,那星眸忽闪的美人计足以哄骗任何一个少女。

“不可以。”但顾伞是钢铁硬汉。

“诶~小气鬼。”苏鹤轩吐舌。

“……”

“那我们是朋友了对吧,我可以叫你顾顾吗?”

“不可以。”

“顾顾。”

“……”

现在江红袖已经完全分不清这到底是低级的幼稚园小朋友对话还是高端的神仙打架了。

这边顾伞是油盐不进,苏鹤轩也丝毫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难堪之感,依旧饶有兴致地拉着顾伞东拉西扯,只是三言两语都离不开城东的花魁,城西的歌妓,显然是想和顾·高岭之花·伞一样,立志要把“纨绔子弟”的人设坐实。

“唔……”苏鹤轩眯起眼睛看了眼天,“我还有点事,以后再找你一起玩吧。”

苏鹤轩抬起手想揉揉顾伞的头,却被顾伞举起的雪狐给挡住了。

被迫撸头的江红袖顿时僵成狐狸干。

江红袖:我尼玛都傻了。

目送苏鹤轩迈着六亲不认的嚣张步伐逐渐淡入视野边缘,顾伞忽然轻声喊道,“苏鹤轩。”

“嗯?”几乎是应声而止,远处的苏鹤轩转过身来,面对着顾伞调侃道,“这么快就想你轩哥哥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远处的人听得模模糊糊。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一朵发春的桃花精?”

苏鹤轩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顾伞这是在回敬他之前的那句调笑。

真是和那人一样较真呢……

苏鹤轩忍不住噗笑出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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