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画里画外

李玉清眉头紧锁,思索着夏雨的话,眼神里有淡淡的雾色。

“你想到了什么,那就是什么,你有疑惑,那也是正常的,我也有很多疑惑,我们都在探索的道路上,也许你的疑惑,就是我的探索。”

“塔这种建筑,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独特的位置,而油画是西方的艺术形式,从历史上看,文化艺术的融合交汇是大势所趋,我还不知道方向在哪里,所以我也是在探索和尝试。”

李玉清听着,眼神中渐渐有了光彩,也许他依然心存疑惑,但夏雨的话如同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不再局限于眼前低矮的天空。

相比救命恩人这个原因,夏雨更喜欢李玉清的悟性和才气,而且还难得的沉稳老练,在这个年龄的人当中真是少见。两个人谈谈说说,倒是难得的投缘。

“啊!怎么会这样!姐姐……呜呜呜……”

突然,隔壁房中传来西琳的惊叫和哭泣声,夏雨和李玉清两个人大吃一惊,相互看看,同时站起来冲到隔壁房门口。

当当当!当当当!

“婷婷!怎么了?”

房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丝声响也没了,外面的两个人又对望一眼,都露出惶惑的神色。李玉清一声不吭,就要破门而入,突然里面传来哽咽的说话声。

“我们没事!玉清!你照顾好夏老师,我们一会就出来。”

外面的两个人一头雾水,但听声音,不像有什么危险,而且西琳话里的意思,不想让他们进去。夏雨眼神游移,若有所思,拉着李玉清回房了。

当下,两人都没了讨论艺术的兴致,也不好随意猜测姐妹间发生了什么,只好耐心等着。过了好半天,隔壁门响,姐妹俩先后走了过来,表情轻松,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两个人红红的眼圈证明,肯定发生过什么。夏雨见此情形,眼珠子一转说道:

“西琳,来,我刚画了一幅画,给你们看看。”

李玉清一听,暗暗纳闷,不是一直闲谈嘛,啥时候画画了?三个人一起凑过来,看夏雨画了什么。夏雨从旁边拿过一张纸铺在茶几上,拿起一支炭笔指着纸说:

“这就是我刚画的!”

三个人一起向纸上看去,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意思。李玉清凝神沉思,西琳托着下巴直翻白眼,陈婷婷却担心不已,该不会脑子被水泡坏了吧,她伸出手在夏雨脑门上搭了一下,很认真地说:

“没发烧啊!”

一阵温润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夏雨心神一动,听她如此说,强忍住笑意说道:

“前面我只画了一部分天空,现在把后面的补上。”

说着手中炭笔刷刷挥动起来,白纸上画面不停涌现,先是一座山,山上有个人,山下一条河,河上一座桥,山上那人是个女子,似乎还扎着辫子,山下河对面也有个女子,依稀扎着马尾巴,从神态看,两个人一边向对方跑去,一边在喊着什么,看样子一会就要在桥上相遇。接着山上的天空中涌现出乌云,洒落下丝丝细雨,山下的天空依然晴朗,阳光从右上角挥洒在大地上。夏雨运笔如风,转眼间一幅画就呈现在眼前。

严格来说,这是一副线描画,从画面风格来看,线条流畅而夸张,一笔到底。人物造型美轮美奂,寥寥数笔,形神具备。夏雨现场作画,看的李玉清和西琳连声惊呼,赞叹不已。最让人惊奇的是,山上女子的神态依稀便是陈婷婷,山下的依稀便是西琳。

西琳对着画面左看右看,又端详一阵陈婷婷,嘀咕道:

“看着也不像啊,可为什么感觉就是姐姐呢?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陈婷婷对绘画技巧自是一窍不通,但这幅画惟妙惟肖,画意直白,她也是看得目眩神迷,听西琳如此说,也是深有同感,叹息道:

“琳琳!山下是你,我们姐妹就要见面了!”

“姐姐……”

西琳听了触景生情,一把抱住陈婷婷,又泪眼婆娑起来。

“你俩在喊什么?”

李玉清瓮声瓮气的声音突然响起,眼睛直勾勾盯着画面,姐妹俩跟着一起看去,确实,看神情,画面上两个人在相互喊叫,却不知道在喊什么。

“我在喊姐姐!姐姐在喊琳琳!”

西琳自信地说着,露出得意的表情。李玉清听了,却不做声,向夏雨看去,见他脸露微笑,也跟着露出狡黠的笑容。

陈婷婷看着画里的乌云,触动心事,夏雨这是在暗示自己风雨交加的人生吗?倒也准确,只是未免太让人伤心了。忽然听夏雨说道:

“婷婷!你是姐姐,你会对西琳喊什么?”

陈婷婷一听,又看看画面,想了想试探着说:

“琳琳,下雨了,夏雨……”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瞬间满脸通红,对着夏雨娇嗔道:

“你这人……”

话虽如此说,先前的伤心倒是不翼而飞了,心头突然涌起一阵甜蜜。西琳再笨,这会也反应了过来,咯咯咯笑道:

“好啊!夏老师!原来姐姐在喊你,哼!可是我们姐妹见面,为什么要喊你呢?”

说着,脸上露出不忿之色,转眼又道:

“那我喊什么?”

说着向李玉清看过去,却见他向自己投来宠溺的目光,脸上一红,居然低下头去。

“西琳,你姐姐提醒你下雨了,你应该抬头看看天,回应一下姐姐才对。”

西琳听了,果真抬头看了看,只看见屋顶,哪有天,但看她表情,似乎是想象了一片天空。只听她喃喃说道:

“雨晴了?雨晴……玉清……哈哈!太妙了……”

四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西琳拿着那副画又看了一会,眼神从夏雨和陈婷婷身上扫来扫去,突然对着李玉清说道:

“玉清,你早看出来了,是吧,来来来,我跟你商量个事。”

说着拉起李玉清去了隔壁房间,看架势不像是商量,倒像是算账。出门之时居然把房门给带上了,屋内两人微觉尴尬,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沉默,那种隔阂像幽灵般又出现在两人之间。夏雨正想开口打破沉默,却被陈婷婷抢先说道:

“老夏!我……我想回家一趟,一个人静一静!”

院子里落叶满地,不知何时,又一片叶子在空中飘飘荡荡飞舞着,不知会落在何处。一抹夕阳从墙头斜射过来,照在小楼紧闭的窗户上,窗台上一只麻雀半眯着眼睛,似乎正在打盹,偶尔,歪过头用尖嘴梳理一下羽毛,一副悠闲惬意的样子。突然,它警觉地直起身子,小脑袋上下左右一阵乱转,发出叽叽喳喳地鸣叫,在院门哐当打开的一刹那,嗖地飞向墙边一棵高大的槐树。

陈婷婷背靠院门,痴痴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又流了下来。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即使闭着眼也不会走错,一阵温暖突然包围了她,哪怕这里门可罗雀,哪怕自己孑然一身,只要身处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依然让她感到安心和踏实,这里是她的家,她终于又回家了。

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自己离开了很久,不是十天半月,而是少小离家,蹉跎半生,今天又回到这里,又看见了那抹夕阳,还有夕阳下从四周升起的袅袅炊烟。

她缓缓走到石桌旁坐下,享受着这份从来不曾缺少的静谧,孤独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重新占据了心田。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她得好好想一想。她盯着那抹夕阳缓缓从窗口消失,影子越来越高,终于,暮色覆盖了一切。

蓦地,一张脸突然浮现在她的眼前,她身子一震,差点跳了起来。因为那是她丈夫赵存仁的脸,这是一张从来没有在她脑海里出现过的脸,此刻,却无比清晰地盯着她,连他隐藏的那一丝讨好和自卑都历历在目,他朝她憨憨地笑着,就像平常一样。

她使劲摇摇头,试图从脑海里赶走,却没有用,他依然留在那里,像一幅镌刻在瞳孔上的画像,挥之不去。

真是见鬼了!以前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试图回想过丈夫的样子,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始终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心念一转,开始想象夏雨的样子,果然,他出现了,笑嘻嘻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魅力和柔情。然而,她的丈夫并没有消失,依然卑微地憨笑着,却不肯退缩半步。

两张笑脸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没有一个愿意消失,她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身子不由自主开始轻轻颤抖。

她忍不住大叫一声,他们都消失了,西琳的深目褐瞳出现在眼前,咯咯笑着问她:

“姐姐!姐夫是谁?啥时候带我去见见。”

“哦!还是副站长呢,那应该很优秀吧!”

“你们怎么不要孩子啊,不是结婚都几年了吗?我想抱个小外甥。”

“哎呀!姐姐!你有啥不好意思跟我说的!”

“啊!怎么会这样!姐姐……呜呜呜……”

痛苦像一剂毒药,让她身子蜷缩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死。

这个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她丈夫给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奢望从他这里得到爱情,可他连婚姻中最起码的夫妻之情都无法给她,那婚姻的意义何在?仅仅是为了行尸走肉般活着吗?

她知道三年前那桩名噪一时的离婚案,那个叫遇罗锦的女人,以感情破裂为由,向法院上诉离婚,在全社会掀起了滔天巨浪,尽管她达成了心愿,但依然未能逃脱堕落和见异思迁的道德审判。

她的勇敢曾经无数次在黑夜里让她鼓足勇气,准备天亮的时候孤注一掷,可每一次晨曦来临时,她的勇气像窗台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己有她万分之一的勇气和承受能力吗?甚至连感情破裂的借口都没有,自己的丈夫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在别人眼中,除了没有孩子,他们是以自由恋爱的名义组成现代家庭的模范生。

还有父母那永远透着怜惜和失望的浑浊眼神,那是压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除了没入尘埃,无路可走,离婚的念头就此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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