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 146 章

皇帝欲大赦天下,朝臣对此热情不高,京中百姓私下都不太爱议论此事。

梁朝对民间议政的态度十分暧昧,有开明如睿宗不禁民议,亦有神宗朝妄议朝政者笞二十。

总之是一朝天子一个态度。

到了熹宗朝,因沈震被冤入狱,民间对此皆议论纷纷,衙门抓了不少人杀鸡儆猴,百姓被迫闭嘴,勾栏瓦舍茶楼酒肆大多挂着“莫谈国事”的牌匾。即使后来沈震脱了死罪,百姓们已经被之前的风声鹤唳吓破了胆,自发不再谈国事——至少明面上是。

如今萧珉希望民间议政,尤其是文人士林,为皇长子满月大赦天下壮大声势,却是不能如愿了。

文人们如今在议论的,除了皇后干政就是碛水会盟使团回京,前者更是他们声讨的重点。

可即便对皇后干政有诸多话说,文人们经历过永泰十四、十五年,也不太敢明目张胆地说话。

萧珉注定是要失望的,他认为重要的长子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梁朝礼法,嫡庶分明,普通小富之家亦是如此,天家更要为天下表率。皇后还未有嫡子,庶妃之子岂能出格。

因为尊者讳,众人顾忌皇后和王家的势力,朝中明面上议论皇长子的人不多,但众人都有志一同的认为皇后对庶长子非常在意。

便是王准也不例外。

“官家有了皇子,总归是对我们不利的,姽婳,你不该让太后把皇长子抱走。”

荣国公府洗笔斋里,王妡坐在主位上,祖父王准在左下首,父亲王确在右下首。

今日是王妡祖母的寿辰,因不是整寿便没有大办,一家人整治了几个席面,外嫁的女儿们大多都带着夫婿回来了。

王妡自然是皇后卤簿来的,果子巷一整条街都封了,来得晚的只能走偏门进。

萧珉没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可能来,他若来给荣国公夫人贺寿,岂不就是对后党服软。

王妡进了门,给老太太贺了声寿,就被祖父给请去了书房,王确也被一道叫了去。

王确能感觉到父亲近来的调.教,其实他与父亲很多观念都不一致,他不赞同父亲的想法,可子不言父过,他争论了几句,后被父亲训了,也就只能无奈听着了。

身为族中嫡长子,有些事情不是王确不愿意做就能不做的。

王准大多时候也为长子的榆木疙瘩脑袋而闹心,他甚至想不通。自己这么精明的一个人生的儿子却是一根筋。他这一根筋的老实儿子生了个女儿,却是脑生反骨,想冒天下之大,不韪。

朝中总有人说她王准权倾朝野、玩弄权术,听多了他甚至感到有一丝委屈。

他虽然玩弄权术算不上贤臣,但要说他权倾朝野可是真的冤枉了,真正权倾朝野的是他神不知鬼不觉收服禁军的孙女儿。

但王准是真的不太理解,孙女儿怎么会让庆安宫太后把皇长子抱走了。

“朝中早有你无子失德的话,这时候,你该把皇长子牢牢握在手中,不能让……有心人借着皇长子翻了天。你自己今早生下嫡子才是。”王准道。

王妡笑了笑:“祖父,一个孩子而已,何至于把您吓着。”

王确附和道:“就是,我家姽婳为什么要去帮别人养孩子。”

王准:“……”

王准凶儿子:“不会说话就闭嘴!你知道些什么!”

王确就很委屈,叫自己来的是父亲,来了又不准自己说话,父亲真是年纪越大越难伺候。

“父亲说得对,我为什么要替别人养孩子。”王妡说道。

王确眼睛一亮,立刻支棱了起来。

王准就更无语了,提醒:“官家欲借皇长子大赦天下,不仅仅是想保蒋鲲,我觉得很有可能之后会立皇长子为太子。储君不是皇后所出,姽婳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王妡点了点头,先朝父亲王确看去,说道:“父亲,我想母亲做的酥酪,您去帮我同母亲说说可好?”

女儿的要求,王确自然无不答应。

待王确离开洗笔斋后,王妡才说道:“萧珉想废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没有皇长子,有几个皇子,并没有任何区别。”

王确还待说话,王妡忽然抬手制止了他,起身走到后窗,把窗猛地一拉开,一个面生侍女正躲在窗后偷听,去王妡打了个正面。

她还来不及躲,王妡就唤了一句:“来人。”

宫人侍卫立刻冲了进来,一看这情形近卫统领立刻让外头的抓人。

“能问就问几句,问不出就杀了。”王妡吩咐近卫统领,“别今日杀,都出去吧。”

其实也不用问,王妡也大概能猜到这是谁的人。

“祖父,您这府邸的守卫可是越来越松懈了,什么人都能进来。”王妡道。

王准:“……”

王妡不紧不慢又坐回主位,微微倾身看着王准,半晌坐直了,说道:“我知道祖父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祖父你想要的是什么。祖父你亦知我想要什么。既然总归要死,何不死得轰轰烈烈些。”

“姽婳……”

“祖父!”王妡站起来走到王准跟前,垂眸俯看他,“计相,我欲登顶御极,你、知、道、的、吧!”

这是王妡第一次明明白白说出她的野心,不再是以前只可意会的含糊态度。

她一挥袖,负手玉立,表情平静地说出惊涛骇浪:“乾元殿的那张椅子,萧珉坐得,我就坐得。什么牝鸡之晨,什么乱臣贼子,当我将天下踩在脚下时,谁敢饶舌?!”

王准即便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依旧不免被王妡的狂妄所震惊到,双手按着圈椅扶手,一时失了语。

“王格这些日子私底下的小动作,我没说,不代表我不知道。”王妡侧头看向王准,“祖父,别逼我动手。阻我者,死!”

王准失语地看着王妡负手走出去,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惊觉,他的孙女儿,从小板板正正行为典范的女郎其实半点儿不在教条当中。

“呵呵呵呵……”王准忽然笑了,说不出是懊恼还是畅快。

王妡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脚步顿了一瞬,却始终没有停留,凌坤殿女官立刻上前给她撑伞,一众宫人内侍有条不紊的过来护卫伺候在左右。

“殿下。”近卫统领阎应豹过来禀报:“已经问出来了,那侍女是王估马派来的。”

“你信吗?”王妡道。

阎应豹说:“此女招供得委实太快了,只问了一句就什么都说了。”

王妡哼笑一声。

“殿下,那侍女如何处置?”阎应豹问。

“你自己看着办。”王妡随意道,一个细作的死活,并不值得她关心。

阎应豹应下,退到一旁警戒。

王妡再度往老太太住的康安堂走去,绕过竹林诗苑,便见小径尽头的风雨亭里,王婵带着一个侍女,看架势是特意在这里堵她的。

“长姐。”王婵唤。

王妡站定,静静看着她。

王婵抿了抿嘴,低头从风雨亭里出来,走到王妡面前屈膝行礼:“请皇后安。”

“免礼,有什么事,说吧。”王妡道。

王婵咬着嘴唇,有些话作为堂姐妹可以轻易出口,作为皇后与外臣之妻就不那么好说了。

她不说话,王妡却不想浪费时间,遂道:“你是为你父亲而来,还是为你夫君而来?”

王婵睁大了眼,有些惊慌地看着王妡。

王妡觉得好笑,这难道很难猜,需要这么惊慌?

王婵是什么性子,她们二人又是什么关系,能让她亲自来堵,总不能是想叙堂姐妹之情吧。

“到底姐妹一场,我给你几分脸面,是保你父亲,还是救你父亲,只能选一个。”王妡道。

“你……”王婵用力咬住唇,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怨怼吞了回去。

“姚巨川与姚铎贬谪成都府,已经是我看在亲戚的份上网开一面了,以姚巨川的罪行便是流放到雷州去也没有人敢说一句不对。”王妡向前走了一步,垂眸睨着王婵,说道:“王婵,做人不要太贪心。”

“可是,我爹也是你二叔啊!”王婵没忍住喊了一声。

王妡嘴角轻勾,笑了:“看来你已经选好了。那行,就让姚巨川和姚铎回京。”偏头对身边侍卫吩咐道:“明日你去审刑院,让他们复议姚巨川的案子。”

“是。”侍卫应道。

王婵颤抖着嘴唇,想说话又说不出口。

王妡拍了拍王婵的肩膀:“不要后悔你今日的选择。”

王婵眼中含着泪,垂下头不敢让王妡看到她眼中的怨愤,直到皇后仪仗走远了她才抬起头来,闭眼逼回就快出眶的泪,用手绢拭了拭眼角。

她不会后悔,她绝不会后悔,她是要与姚铎过一辈子的。

王妡回到寿安堂,里头热烈的笑闹声在她进来后倏地消失,除了老太太和谢氏,众人诚惶诚恐地行礼。

“都平身吧,今日为祖母贺寿,不必拘束。”王妡扶着老太太在罗汉床坐下。

众人虽然又恢复了说话声,但全部自觉压低了声音,不敢在王妡面前高声。

大宗的如此,小宗的更不必说。

曾经端庄雅致的贵女典范,如今威仪赫赫,使人不敢直撄其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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