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杀猪巷的青楼,背后的东家是蒋鲲的远房亲戚。这个远房亲戚还将官盐盗出来私贩。

石门蕃部的银铁铜矿,周士恢刮地皮不知刮了几层,他小小一个厢军校尉,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这些人直接或间接都与蒋鲲有联系,蒋鲲在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不言而喻。

盐、铁、银。

蒋鲲胃口真不小。

再大胆一点儿猜测,杀猪巷的那个青楼,金柄一帮人常常去,每次都是豪掷千金,是不是他们在变着法儿的给蒋鲲送钱。

那还要再加上军储。

蒋鲲委实厉害,手到处伸,偏还做得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逢年过节再写上一两首心忧天下的酸诗假文,在文人中博个清贵名声。

看不出来啊。

哪能这般道貌岸然呢,这演得,怕是萧珉都要甘拜下风。

“听闻石门蕃部知州事在周士恢的住处搜出了银八千两、铜万余斤,有一部分都已经装箱要运往成都府一处宅子,那处宅子听说是成都府尹赠与蒋相公你的。”王妡口齿清晰,一言一词都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那些银、铜若是铸成钱,该能有两千万贯,去年朝廷国库才收七千一百二十万贯,周士恢一人就能有两千万贯,可能这还只是一鳞半爪。周士恢真是富可敌国呐。”

本来太子妃出现在衙门公廨里都很稀奇了,引得不少人悄悄过来围观,又听太子妃说的是周士恢,一传十十传百,来偷听的人就更多了。

在听到随随便便一搜就是两千万贯时,四周抽气声此起彼伏。

蒋鲲又不是聋的,听得是一清二楚,对王妡的话他感到了巨大的惊恐,不过到底是在枢密使上当好几年宰执的人,他很能沉得住气,朗声道:“太子妃是从哪里听了些道听途说,士恢人都去了,还要承受旁人指摘……”叹一口气,语气满满都是无奈地说:“太子妃,死者为大。”

他话说完,周围或明或暗看热闹的人又都用各种隐晦的眼神瞧向王妡——堂堂一个太子妃,听了一点儿不辨真假的传言就在宰执面前大放厥词,啧啧,还是出身临猗王氏哩。

王妡不接蒋鲲的指责,神色不变接着道:“石门银矿每年出银能达到五万两,但每年上报三司钱帛案的只有不到两万两,那么还有三万多两都去了哪里呢?”

周围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太子妃从哪里听来的五万两,难不成你那道听途说比朝廷的文牒还准确。”蒋鲲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蒋相公不必问我从哪里听说的,”王妡淡淡一笑,“只是周士恢想做那得利的渔翁,却最终反害自己身死,实在是让人唏嘘。”

说完,她看向萧珉,意思是该说完的都说完了,可以走了。

萧珉颔首,对蒋鲲说了句“蒋相公一手算盘打得极好,父皇让你去枢密院真是埋没了人才”,才离开了三班院公廨。

东宫夫妻突然出现,扔下一个惊天大雷,炸翻了一干或偷听或明目张胆听的朝官,就语焉不详的走了。

对于他们的用意,大多数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子就罢了,太子妃怎么也跑出来了,简直莫名其妙嘛。

聪明的人往往思虑过甚,蒋鲲亦如此。

倘若这席话换作是太子、或者是王准、或者哪怕是任何一个朝中大员跟他说,他自有应对方法与说辞,不说占上风,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心神不宁。

偏偏说话的人是太子妃,他纵然能将太子妃的话当做太子的话,可此女还有一个祖父是王准,且还一口一个“听说”,他自是不能与“听说”计较,可太子妃究竟“听说”了多少呢,她又究竟从哪里“听说”的?她一介女流都“听说”了,还有谁是没“听说”的?

搞不清这些问题,蒋鲲如何能放得下心。

思来想去,只能往西南那边传话,让那些人暂时安分下来,最好还要有点儿其他博眼球的事情,转移外头对周士恢身死的关注。

那么,发生什么样事儿才好呢?

王妡的话或多或少都对蒋鲲产生了影响,一连几日,都有人对蒋鲲投以隐晦的探究目光。

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在出现不合常理之事时,更是想要一探究竟。

蒋鲲究竟做了什么,竟连太子妃都出面指责。

后来事情还传到了如今大部分精力想长生、小部分精力处理国事的梁帝耳中。

“蒋鲲贪了朕的银子?”梁帝问乔保保。

“这……”乔保保一脸为难,犹豫片刻才支支吾吾说:“奴听说是太子妃道听途说了一些传言,就跑去质问蒋相公,还是在三班院公廨,好多人都听到了。”

梁帝一听就皱眉了,他不喜太子,自然厌屋及乌不喜太子妃。

“一个妇道人家不思相夫教子,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倒是惯会打听,不成体统!”他嫌弃地斥道。

乔保保附和:“可不是么。”

梁帝又想起了他送人去东宫,被太子妃顶了回来,虽说人是收了,可十个只收了一个,让他一个帝王闹了个好大的没脸,梁帝就心气不顺。

“你去给太子妃赏本《女戒》,让她好好读读,”梁帝对乔保保说:“一天天正事不做,目无尊长,诋毁宰执,德不配位。”

“喏。”乔保保应道,退出了登仙殿。

殿内专注念没有人听得懂的经文的天玑子看了离开的乔保保一眼。

罚了太子妃的梁帝再一次问天玑子:“国师,你所说的机缘还没有到吗?朕还要等多久?”

“还请圣上稍安勿躁,既是机缘,那就全凭天意,天机又岂是我等凡人能勘透的。”天玑子说着又给梁帝灌输了一通“命由天定,顺势而为”的理论,很是高深的样子。

梁帝听得一愣一愣的,感叹:“朕就怕朕等不到机缘呐。”

天玑子一甩拂尘,声音空灵地说:“天神之下,芸芸众生,皆有定数,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求不来。圣上为天下至尊,得天神厚爱,该要更耐心一些。”

心里则说的是:你在等机缘,我也在等指示,你急什么急,该着急的是我好吧,我真的快编不下去了。

在乔保保前往东宫“赏”《女戒》的时候,要接受《女戒》之人不在东宫,王妡去了周家。

周家已经布置好灵堂,不过周士恢的遗体还在送回京的路上,棺木之中先只放了周士恢的衣物,未亡人蒋娘子跪在灵前烧纸,脸色蜡黄、表情木然,红肿的双眼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这么些时日,她从曾经的丰腴变得几乎不成人形,脸上脖颈上还有几道抓伤的疤痕。

王妡换了一身素淡衣裳,没有摆太子妃仪仗,低调来了周家,在周士恢灵前上了三炷香,将香插到香炉里,她淡淡看了周士恢的灵位片刻,对一旁的蒋娘子道:“节哀顺变。”

蒋娘子木木地抬头,然后弯腰对王妡还了一个礼,干哑的声音说:“多谢太子妃前来吊唁亡夫。”

王妡看着形容枯槁的蒋娘子,垂眸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石门蕃部情势复杂,朝廷派去的官员不乏有折在那里的,没想到周校尉也……蒋娘子,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蒋娘子扯了扯嘴角,却做不出一个笑的模样,喃喃:“是啊,石门蕃部情势,夫君他就是个傻的,不知变通,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她喃喃着,忽而一顿,脸上表情扭曲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可怕。

“娘,娘,您怎么了?”

跪在一旁蒋娘子所出的嫡女惊喊,起身要去扶母亲,自己却因为跪太久了而打了个磕,差点儿摔倒,被王妡扶起一把。

小姑娘站稳了就挣脱了王妡的手,扑到母亲身边,着急忙慌地叫人来扶蒋娘子,并喊着叫郎中。

伺候蒋娘子的仆妇很快就扶起了她,将她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休息。

但去叫大夫……

灵堂里哭丧伺候的仆役们一个个都磨蹭着不动。

“你们——你们竟敢——”周小姑娘指着那群一动不动的仆役,气得脸胀通红,骂道:“王八蛋!”

“怎么回事?”王妡目光扫过堂中众人,周家仆役在她冷淡的目光下都瑟缩着低下头。

有扛不住她目光的人,抖索着说:“是、是老太太让小的们……小的不敢违抗老太太的命令……”

周小姑娘看向王妡,忽然扑通一声朝王妡跪下,哭道:“请太子妃娘娘为家母做主,祖母她……她……”

小姑娘从小受的就是“子不言父过”的孝道教育,怎么也不敢当着外人和下人的面说祖母的不是,委屈得直哭。

王妡让香草把小姑娘扶起来,摆手让人去请郎中,蒋娘子的状态委实太差,仿佛下一刻就会跟着撒手人寰。

太子妃的吩咐,周家仆役不敢违抗,但也不是没有人有话说,一名老妇就出来说:“太子妃娘娘,这毕竟是我周家的家事,您是太子妃,身份高贵,但也管不到臣属家宅后院去吧。”

王妡感兴趣地瞧着老妇,问其他人:“这是谁?”

“回娘娘话,是我家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得力人。”一直扶着蒋娘子的仆妇说道。

王妡淡淡说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今日倒是见识到了。蒋娘子可是你周家的当家主母,娘家父亲还是秘阁相。”

蒋鲲一摆出来,堂上不少人都变了脸色,就连蒋娘子也不例外。

王妡将蒋娘子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可不是什么正直的人,没太多匡扶正义的心思,见郎中请来了就离开了周家。

她在周家进去出来一趟,落在有心人的眼中难免就会解读出许多含义来,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乱蒋鲲阵脚,逼蒋鲲出手。

沈帅要彻底掌控石门蕃部,还需要一场更大的动乱。

蒋鲲厉害,盯上了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石门蕃部,若不是他,她还发现不了石门蕃部这么个好地方。

想来是要谢蒋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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