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

蒋鲲坐在书房里,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他也没唤人来点灯,管家几次来敲门问,他的夫人也来敲过门,他都没有回应。

等到入夜时分,蒋鲲的长子蒋镐回来。

“父亲。”蒋镐敲响书房的门,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他进去来不及脱下大氅,就急急说道:“夷山那边的庄子都处理干净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蒋鲲握拳,不甘心地捶了一个桌子,恨声道:“王准老匹夫,竟算计我至此!”

“父亲,屈表兄那儿咱们该怎么办?救吗?”蒋镐问。

从早上事发得到消息,蒋镐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连告假都没有就去找蒋鲲,然后直接出城处理屈成天的烂摊子。

王家处心积虑要与他们蒋家作对,多年前就在收集蒋家的把柄且还隐忍不发,蒋镐知道这事怪不得屈成天,可私心里他总忍不住埋怨屈成天要是再小心一些就好了,明明可以把事情做得干净漂亮,为什么就非要留下一个尾巴让人抓。

说实话,如果可以,蒋镐不是很想救屈成天,可屈成天掌握了太多秘密,不救又不行。

蒋鲲坐在圈椅中,一向挺直的腰塌弯了,沉默了许久,他摇摇头:“如今不是我们想不想救,而是救不救得了。王家既然敢把成天放在明面上,手上握的怕是还有更多。成天人进了京兆府,案子闹得满城风雨,唉……”

“那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呐,父亲。”蒋镐说道,知道救不得,他心情更差了。

“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蒋鲲坐直了,冷笑道:“王准老匹夫对我动手,他们王家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他那二子胆子大的很,在估马司这几年贪得可不少。镐儿,你去找人将此事在朝堂上捅出来。”

蒋镐应下,还略带遗憾地说:“可惜没抓到那王确什么把柄。”

“放心,临猗王氏那么大一家子,我手里也并非没有他们的把柄。”蒋鲲佝过身子,拍着长子的肩膀,说:“官家要削后族外戚的权,又岂会坐视我家遭难。一时的艰难,挺过去咱们家就更进一步了。”

蒋镐点头:“父亲,我省得的。”

蒋鲲满意颔首,又拍拍儿子肩膀,道:“你去吧。”

蒋镐站起来准备走,又见父亲也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不由问道:“父亲这是要去哪儿?”

“为父去找吴相公。”蒋鲲说:“你这些日子要约束要家中人,谨言慎行。”

蒋镐严肃郑重地应下,蒋鲲这才漏液往吴慎府上去。

吴慎听管家来报蒋鲲来了,人在阍室外,问要不要把人请进来。

“唉,还是来了。”吴慎叹了一口气,叫管家把人请去外书房,起身披上衣裳。

“老爷,你这头疼了一天,还见了一拨又一拨人,才刚歇下,这蒋相公也真是会挑时候。”吴夫人边埋怨边为吴慎穿戴好。

吴慎拍拍她:“这天呐,要变了。蒋图南心里急,时间不等人。”

“他自己做的那好事,就该知道有天会招了报应。”吴夫人撇了撇嘴,眼角的细纹里都是嘲讽不屑,“可别让他带累了老爷才好。”

吴慎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得一声叹息。

蒋鲲没等多久,吴慎就来了。

“诚谨兄,漏液前来打扰,实属无奈,万望见谅。”蒋鲲话不多说,先拱手致歉。

“你枢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吴慎径直去了书案后坐下,才引手请蒋鲲入座。

此举有些怠慢之意,但有求于人,蒋鲲也只能忍着。

“在下的来意想必诚谨兄十分了解,”蒋鲲坐下后说道:“王准所图不小,此次若如他所愿,将来无论是在下还是诚谨兄,甚至是官家,都被会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吴慎摇摇头:“王公所图是大是小,可宫中的皇后一直无子,他能图什么。”

“中宫皇后若是膝下有子,王准那老匹夫怕是……”蒋鲲话说了一半住嘴,意味深长地看着吴慎:“将来,朝堂怕是没有你我二人的立锥之地了。”

“非也,非也,”吴慎还是摇头:“老夫看王公在朝上要求严查各盐场私贩盐引不过是秉公办理罢了。”

蒋鲲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吴慎微笑,心说:想让老夫站你这边,只是口头上说说的吗?

蒋鲲眯了眯眼,忽然说起另外的事来:“宗长庚……流放去了化州,不知现在可还好。”

吴慎一凛,面上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心中已暗暗警惕起来。

“这次王准抓了的我远房表侄,之前在杀猪巷经营了一家青楼,泉香阁。诚谨兄可能不知道,宗长庚每每回京,常去此处。”蒋鲲缓缓道来。

吴慎沉默一瞬,再说话,苍老的声音里夹杂了愠怒:“难怪枢相当初会出力帮宗如晦。”

蒋鲲谦虚一笑:“当初帮宗长庚,也是帮自己。如今诚谨兄帮我,不也是帮自己么。”

吴慎缓缓颔首:“枢相说得对。”

“公爷,蒋鲲去了吴慎府上。”一身皂衣面容不起眼的男子在茶室门外禀报。

“我知道了。”王准应道。

皂衣男子抱了一下拳,转身进了夜色里,很快就与夜色融为一体不见踪影。

王准把碾好的茶末倒进茶壶里,注了今儿下晌运来的山泉水,把长颈茶壶放在烧得旺盛的红泥小炉上,转头望着窗外沉沉夜色。

刚才来回事的皂衣男子并非王准的人,而是他的孙女王妡的人。

王妡手底下有多少这样为她暗中办事的皂衣人,王准不知道。

王妡这几年一点一点蚕食了多少王、谢、卢的势力为她所用,王准也不知道。

这样无声地蚕食,待王准发觉,已经无可奈何,只能配合王妡。

不知不觉,他嫡长的孙女儿变成了一个他十分陌生的人,她一贯波澜不兴地外表下藏着的是灼热的不断翻涌的野心和欲.望。

【祖父,这天下何人可得之?我可得之否?】

王妡说这话时明亮的双眼,王准始终难忘。

他不知道她从何时有了登顶御极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知道时,她手中已经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力。

他的孙女儿……

他可真是看走眼了。

不仅是这个孙女儿,连同长子他也是看走眼了。

王准不由苦笑。

“父亲,您叫我?”茶室的门没有关,王格敲了敲门框,探头进来。

王准回过神,轻一招手,让王格进来,顺道把门带上。

咕嘟咕嘟……

长颈茶壶里的水开了,王格连忙用布巾抱着壶柄将其提起,滚水沿着茶碗的边沿注入,王格放下茶壶拿起茶筅正要击拂,忽听父亲说:“一匹河曲马,估价二十贯,你报上群牧司却是三十贯。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王格击拂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磕磕巴巴:“父亲,您、您……我……这……您知道了啊!”

王准道:“为父曾经告诉过你,朝廷当差,万事小心。你便是这样‘小心’的?”

王格继续低头击拂,并不当回事:“大家都这么做,又不独我一人。特立独行反倒招人排挤。”

“但只你一人,让人抓着把柄,欲置你于死地。”王准道。

“什么!”王格手上的茶筅一下击飞,错愕地看着王准,不敢置信:“置我于死地,为什么啊?我、我没得罪谁啊!”

王准对二子有些失望:“你为临猗王氏子,这就是理由。”

王格垂头沉默。

“这次兹事体大,家中怕是保不住你,能保得你一身清白便是极限了。”王准拍拍二子的肩,叹气:“你离了朝堂,也好。为父已去信族里,将你兄长的百亩田庄划到你的名下,之后你开塾育人,或者做个富家翁,都可。”

王格把掉在地上的茶筅捡起来放好,再将击坏了的茶汤倒掉,这期间他一直沉默着,可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王准不语,等着王格的反应。

终于,王格忍不下了,抬起脸质问父亲:“究竟是保不得我,还是父亲不愿意保我?如果此事发生在王确身上,父亲也是一样的态度吗?”

“混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王准喝道:“质问父亲,直呼兄长名讳。你的孝悌呢?”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你们一个不慈,一个不友,偏要我遵守孝悌。凭什么?!”王格大吼,激动之下将长颈茶壶打翻,热水洒在地上,还有一些溅到他身上,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

“你的兄长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你敢说你从未做过吗?”王准把茶碗拿起重重掼在王格脚前,王格惊得退了两步,“你跟姚巨川暗地里勾搭的那些买卖真以为为父不知道吗?!”

“父、父亲……”王格骇然瞪大眼,刚刚撒泼的气势无影无踪。

王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格知道,事情就是这样了,他的官途就到这里,到头了。恐怕在族里,他也没有立锥之地了。

“呵呵……”他苦笑,笑着笑着突然一声大吼:“父亲您既然早就知道,您却从不阻止我,等现在我没有用了,您再来说这种道貌岸然的话。父亲!我有今天都是您害的!天底下再没有比您更虚伪的伪君子了!!!”

“你——”王准倏地站起来,一时只觉一片天旋地转,朝前倒了下去。

王格确已经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打开门,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他脚步顿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大步离开。

一直守在门外的管家听里头声音不对,顾不上王格,跑了进去,就见王准俯面瘫倒在茶台上,周围茶具四散,碎片一地,王准的脸、手有不同程度的划伤。

“老爷!老爷!”管家上前扶起王准,高声喊人:“快来人!快去请袁大夫过来!老爷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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