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 143 章

台狱还是那个台狱,暗无天日。

最里头关押重犯的那一间,曾经关押沈震的那一间,现在关押着蒋鲲。

关押在其中,短短三日,蒋鲲整个人的心气儿仿佛都散了,头发白了许多,脸色也蜡黄蜡黄的,眼下挂着大大的眼袋双目无神的坐在地上。

独孤容秀在门前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的蒋鲲,上一次他站在这里往里看,还是因为沈震。

“独孤知院看了这么久,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蒋鲲嘶哑得刺耳的声音响起,独孤容秀猛然回过神来。

“独孤知院是来提审老夫,还是来与老夫叙旧的?”蒋鲲又道。

“都不是。”独孤容秀摇了摇头,“路过台狱,就拐进来瞧瞧。”

蒋鲲坐直了一些,桀桀笑道:“那独孤知院还真是别具一格,难怪先头大理寺怎么参都没参倒你,你该是早就投到王准那老匹夫的麾下了罢。”

“那你可就猜错了。”独孤容秀笑道。

蒋鲲也不在乎猜错不猜错,往墙上一靠,蜷缩着,道:“看看老夫今日的下场,他日就轮到你独孤容秀了。”

“我的下场如何就不劳你费心了,”独孤容秀摇摇头,“你不如趁着这机会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毕竟进了台狱的,除了沈元帅一家,就没有人活着出去过。以你之罪,是不会有生还机会的。蒋鲲,你实在太贪了。”

“我贪?”蒋鲲慢慢直起上身,双目暴突盯着独孤容秀,“这天下谁不贪!你敢说你独孤容秀不贪、没贪?王准老匹夫敢说自己没贪吗?!满朝文武,有几个手头干净的?你现在来跟我说我太贪,简直笑话!”

他撑着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独孤容秀面前,隔着门,压低的嗓音更加嘶哑刮耳:“我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是因为我选错了。可你以为你选对了?官家始终是正统是大义,其他都是乱、臣、贼、子!”

独孤容秀笑着摇头。

“你笑什么!”蒋鲲不满地怒吼:“你笑什么!老夫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独孤容秀还只是笑,不理蒋鲲的怒吼,摇着头转身走了。

蒋鲲愤懑,以为他自己棋差一招落得满盘皆输,他想错了,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这天下能够执棋者寥寥,不会是他蒋鲲,也不会是他独孤容秀。

他们都只有被选择的份。

独孤容秀走出台狱,外头天光不亮,黑云压城,寒风席卷,不多时竟飘下来雪花,今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冬雪将启安城装点得银装素裹的时候,碛水会盟的功臣们终于回抵京城,原本定了皇帝亲自郊迎使臣队伍,却因萧珉受伤而取消——当然,对外是不能说受伤的,只道是怒急攻心龙体违和,需卧床静养。

实际上萧珉腰侧的伤并不严重,王妡分寸把握得很好,小心一些他连卧床都不用卧。

既然无大碍,他却以此为借口不去原本定好的郊迎是为何,就很值得细品了。

王妡听人来报,笑了笑,叫来了贡年,吩咐:“去给承恩殿和庆安宫报喜,琴修媛前儿个夜里诞下皇长子,明日洗三,请他们来观礼。”

“喏。”贡年应道。

来报信的内侍与贡年一道退了出去,出了凌坤殿的范围,那人一直提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呼……”他长舒一口气,蓦地发觉贡年正斜着眼睛看自己,连忙道:“让贡殿头见笑了,实在是、实在是皇后娘娘威仪太甚,小的……您也知道小的胆子小。”

“嗤!”贡年一哂:“皇后殿下威仪赫赫,却是极讲理不轻易为难人的,你没做亏心事害怕什么。”

那人惊诧于贡年口中“殿下”二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贡年又说了一句:“你不会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瞬间被惊出一身冷汗。

“呵呵,呵呵,怎么会呢,我对娘娘绝对忠心,绝对忠心。别人不知小的,贡殿头您还能不知道么?”

“呵。”贡年笑了声,双手拢在袖子里带着人不疾不徐往承恩殿走。

内侍退到了一旁,微微躬腰等贡年一行人走了才直起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呼出一口白气儿,回了自己当差的庆德殿。

贡年一行人到了承恩殿,伍熊闻讯赶来将贡年拦在了外头。

“贡殿头来此作甚?不知官家需要静养?”伍熊带着一群内侍把贡年等人围了。

贡年环视了四周一圈,笑了。

这等阵仗,说实话,过于夸张了,但帝后二人不和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贡年也理解,因此并不对伍熊防贼一样的态度感到恼怒。

“咱家此番前来,是奉皇后殿下之命……”

“贡年!”伍熊打断贡年的话,喝道:“太.祖皇帝下诏‘后宫不得干政’时就曾明令,太后、皇后皆不再称‘殿下’,你竟敢忤逆至此!”

“……来给官家报喜来的。”贡年丝毫不被伍熊影响,继续说:“前儿个夜里琴修媛为官家为大梁诞下了皇长子,明日皇长子洗三,皇后殿下请官家前去观礼。”

伍熊:“……!!!”

“话,咱家已经带到了,你既不让咱家亲自禀明官家,那便请你代为禀明罢。咱家还要去庆安宫报喜。”贡年说完就走,也不管伍熊和里头官家的反应。

伍熊带来的内侍围着贡年一群人,看他要走,犹豫着究竟还围是不围,纷纷朝伍熊看去希望他给个话。

伍熊却人都傻了,哪还有一丝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往殿内冲,呼喊着:“圣上,圣上,大事不……不是不是,是大喜……圣上,琴修媛生了,生了皇长子!”

贡年笑了笑,带着人迤迤然往庆安宫走,承恩殿的内侍们面面相觑,也不敢拦。

琴修媛诞下皇长子的消息,在王妡的允许下,终于阖宫传遍。

呯——

澹台太后单手掀翻了小几,指着来报喜的贡年骂道:“琴修媛前日夜里产子,你今日才来报,狗东西,你按的是什么心!!!”

“太后娘娘可是冤枉奴了,”贡年微微躬着腰,脖颈挺得笔直,不紧不慢道:“皇长子生下来就从胎里带了体弱之症,瞧着就让人提心吊胆,奴这不是想着等皇长子稳下来了再来给太后报喜,以免……”

“大胆!皇长子也是你一个奴才能随意谈论的?!”澹台太后怒道:“我看是皇后将你们这些狗奴才惯得无法无天了!”

“奴实话实说,太后娘娘不信,奴也没办法。皇后殿下还等着奴复命,太后娘娘若无他事,请允奴告退。”贡年说着退了几步,随后直起腰转身离开。

“混账……混账……”澹台太后怒气上头,喊着:“把这个刁奴给我……”

“娘娘,娘娘,您先冷静一下。”女官石雪萍赶忙上前扶住了澹台太后,也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她将人扶到罗汉床坐下,缓声劝慰:“娘娘,现在最要紧的是皇孙殿下呀。”

澹台太后剧烈的喘气一瞬间平复下来,朝石雪萍看去。

石雪萍道:“皇后将天启宫治得铁桶似的,皇长子出世这么大的事情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也就是说皇长子在皇后手底下,是死是活可就全凭皇后说了算了。”

“对对对,你对得对。”澹台太后连拍了石雪萍好几下,“不能把皇长子安置在天启宫,得把他接到庆安宫来才是。”

石雪萍点头:“正是呢。说到底,那贡殿头只是听凭皇后的命令行事,娘娘何必同一个奴才计较,他背后的主子才是真正要紧的。”

澹台太后握拳用力捶在罗汉床上,恨道:“王氏这个毒妇!”她站起来:“随我去聚荷殿,现在就去把皇长子接过来。”

有同样想法的自然还有萧珉。

他得了消息就又惊又怒又怕,他万万没想到王妡对后宫的掌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的长子出生他居然丝毫不闻。

岂非是……岂非是……王妡说他的皇长子活就活,死就死!

想到这个,萧珉也顾不得腰上并不严重的伤和放出去的“怒急攻心、龙体违和”的话了,急匆匆就往聚荷殿走。

他要把他的孩子带走,不能放在王妡手底下!

聚荷殿正殿里,炭火烧得暖融融,一张摇床摆在正中央,小小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兀自闭眼酣睡,旁边一张铺了狐裘褥子的圈椅上坐着天启宫的主人之一,旁边恭恭敬敬站了一圈乳母、宫官、宫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

王妡把玩着茶盏,垂眸睨了摇床里的小孩儿,脸还没有她的巴掌大,皱巴巴的,丑得很。

上辈子,对萧珉第一个孩子的出生,王妡是抱着十二分的欣喜和期待的。她多年无子,朝堂上因此风波频生,帝无嗣乃大忌,她那时是满心愧疚的。

回过头来看,她的愧疚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么想着,王妡笑了出来。

再歪过头又去看了熟睡的小孩儿,可惜地摇摇头。

才来到这个世上第二天呢,就注定了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怎能不可惜。

“王妡!”

萧珉几乎是用跑地冲进来,看到这阵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嘘……”王妡竖起修长的食指,勾起嘴角:“听说刚出生的孩子魂魄弱,最经不得吓,一吓就跑了魂了。”

萧珉咬紧牙关,怒视王妡,到底放低了声音:“你威胁朕?”

“圣上这话我可不爱听。”王妡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再悠悠道:“我可是让你的孩子平安出世了,想想太后和先帝宠爱的玉贵妃做的事情,你该感谢我的仁慈。”

萧珉握紧了双拳,努力压制怒火,慢慢走到摇床旁,看了一眼孩子,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母后居庆安宫略感孤独,便将皇长子送庆安宫去让母后养育,替朕尽孝。”

王妡说:“行呀。”

萧珉不敢置信王妡竟答应得如此干脆,直接愣怔当场。

王妡轻笑一声,朝门外看去,说道:“太后来得挺快,知道可以含饴弄孙了,坐不住了是么。既然这么心急,那就现在把孩子抱走吧,这些人都是伺候皇长子的,一道跟去庆安宫罢。”

“谨遵皇后殿下之命。”围了一圈的乳母宫人齐声应道。

“……”澹台太后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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