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曼青这边，抱着孟谦刚出了凤后殿的前院，便看到了守在外头的戚远，还有个两人抬的撵轿。
戚远自是半分羞愧半分灿笑的讨好道，“殿下，这怎么能够啊，奴准备了撵轿，您将孟公子放下，这些奴才们必会安安稳稳的抬着！”
虞曼青却是连眼神都没给，嘴角下拉，抱着孟谦绕过他。
戚远笑容一凝，稍缓又小步跟上，不敢再提撵轿，只挑软柿子孟捏，“太后听闻孟公子脚崴了，吩咐医官在太后殿候着了！”
孟谦未有所应，虞曼青嘴上感恩，“多谢父后关爱！”神色却没一分感激之情。
她斜瞥一眼，道，“谦儿的脚刚刚已在凤后殿召了医官看诊，那医官嘱咐要多多休息，不好多走动，如此，就不去父后那儿叨扰了！”说罢，任是他再百般牵缠，也不予理会，直抱着孟谦横穿太后殿到达西宫门，之间，一步也未停息。
孟谦一路只乖巧依附，莫说言语，便是连头也未抬过半分。如此安静，着实令虞曼青有些惊慌。
实是，今日他到底在凤后殿经历了什么？仲子游，到底又想做什么？
她怀有几分忐忑，小心翼翼将孟谦放进车厢，探问道，“我先送你回府？”
孟谦一怔，抬眼看她，眼中分明几分艰涩，“你不回去？”
“你…还要回来？”
虞曼青一愣，反应过来是他想差了。
她摇摇头，微微笑道，“你都回去了，我还过来干嘛！”
“我去一趟大理寺！”
看他一脸疑问，索性便将御花园中与西凌玉的一番交谈捡紧要的与他先说了。
孟谦听罢也是一脸惊诧，外带几分不愿相信。
这也怪不得他，进京以来，他虽不曾亲自见过这位郡王殿下，但他能感觉的出来，虞曼青是真心疼爱自己这位十一弟的。
若是，若是让天下人知道，荣安郡王竟有个这样的公爹，莫说是郡王自己，便是大秦皇室也立时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他看一眼她的脸色，也并未看出什么不妥。想了想，还是抬手覆上她的，言辞真切，“我随你去！”
虞曼青有些犹豫，“可是你的身体……”
“我没事！”
眼见她不信，他方想起来刚才自己的确虚弱不堪，不良于行的模样。
他笑笑，又重复一遍，“我没事！”
“那茶水我喝的不多……”
如愿从她眼中看到片刻的凌厉，他目的已达，不再多说。
多少有些鄙弃这样的自己，可他并不后悔。这颗钉子，他非种下不可。
即便她与西凌玉走的再近，他心中都无一丝波澜，因为他知道，她眼中心中，全无西凌玉。琇書蛧
可，仲后不一样，那彼此无二的数十载，怎么可能全无真情。
他也会有嫉妒，也会有怨愤。
面对仲后的两次相逼，他纵有几分同情之心，也不得不硬起心肠，快刀斩乱麻。
既已无转圜，就该趁早放手才是。
纵然他不怕死，但他贪生惜命，更惜虞曼青的命。
仲后如此反复，到最后，祸延的只会是虞曼青。
他非深闺男子，进京也有月余，早看透了她生活的不易，全不似外人所言的那般万分尊贵，恩宠无限。
那宫中最尊贵的两位，只怕也非世人眼中的良善。
她虽未全然交心于他，但几次见到她眼底深处的不屑，全无在太后膝下长大
该有尊崇模样，只怕，这位后宫身份最尊贵的老人，的确做了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祸事。
手腕上突然传来的清凉令孟谦如梦大醒，抬眼看去，虞曼青正给他把着脉。
他盯着她根根分明的长睫，心中一股暖流荡漾开来。
指尖处传来平稳有序的脉搏跳动，虞曼青暂时放下紧绷的心弦，侧头掀开窗帘布，吩咐道，“你先回府去！”
紧跟在一旁的小奴慢了脚步，应道，“是！”
孟谦听出是那名叫亭奴的宫侍的声音，见虞曼青又吩咐了车夫掉头去大理寺，便明白这是默认带他过去了，嘴角不觉倾出笑意。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停在大理寺门口，守门侍卫进去通报不过须臾，就见方婷婷带着几名护卫匆匆而来，面色端的是正经严肃。
虞曼青猜她是不喜自己贸然前往，刚挤了个笑脸，就见方婷婷并几人“扑通”一声跪下。
这下轮到她脸色一变，几乎立刻就有了猜想，忙两步上前扶住她，耳语道，“进去说！”
见她发懵，又笑着提了音量，“本王路过大理寺，进来瞧瞧，小方大人无需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方婷婷此时方反应过来，就着她的手劲起身，却不敢站直了，只客气道，“不知肃王驾到，未曾远迎，请王爷恕罪！”
虞曼青与她攀扯，“本王来的突然，有什么恕不恕罪的，倒是本王之前给你们送了个男犯进来，如今有些话尚需问他，你自带了本王过去就是！”
方婷婷面露难色，一时不敢轻应。
虞曼青暗暗朝她点头，语气上却有些不耐烦，“怎么，本王问两个问题都不行？”
“你若不放心，自跟着就是，出了事，本王担责！”
方婷婷听此，顿时松了口气，身后一护卫想要上前提醒，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虞曼青权当没看见，催促道，“前头带路吧！”
方婷婷趁此时往她身后看了看，即便是带了长帷帽，仍一眼看出是京中最近谈论度最高的孟家主家人孟谦。
虞曼青脸上有些不快，虽当年方婷婷伯乐识马时，孟谦尚是女身装扮，但不知咋地，心中就是不舒服。
方婷婷也不是那等看不懂脸色的，识趣的转身引路。
虞曼青见她走在身旁，低声问道，“这几个可是你全然信任的？”
方婷婷思虑片刻，略略点头。
虞曼青又继续道，“你找两个机灵的去查查今日的值守记录，看今日何人与林夏接触过的，人是否还在大理寺，若出去了，尽快查明去向，将人偷偷拿住！”
看此时大理这番景象，想必这事也就发生片刻，全然没有传播开来。
眼看牢狱大门就在眼前，她停了步子，自袖中抽出亲王令牌交给姝羽，“你先去跟萧正卿要个手信，她若问缘由，直说了就是，这老狐狸只怕什么都应了你！”
姝羽刚才就在她身边，此时看了眼牢狱方向，也猜到几分，默默接下令牌，转身就走。
方婷婷见此，忙招手唤了两名护卫上来，低声吩咐了，两人也是低声应喏，追着姝羽一道离去。
······
大理寺本就是主管复核的，虽也设了狱，其实大多数时候就是个摆设。
林夏身份特殊，沾了点皇亲国戚的光，按理，案情未明，刑部待不了，就只能先押在大理寺
。但到底只是沾了个皇亲的边儿，也用不着真如皇亲国戚那般三司会审，大理寺一家就能做主判了。
方婷婷身为方家人，自然是诸多便利的，寺丞其实不过正六品，却是连萧笙这样的三品正卿平日里也得给三分薄面。
不过，既是寺丞，上头自还有少卿、寺正诸官，魑魅魍魉太多，或为名，或为利，难免有站错了阵营的。
虞曼青跟着方婷婷一路行至牢狱的最里端，因常年空闲着，倒不似旁的牢狱那般带着阴森难闻的气息，也没有哭天喊地的嘈杂声，格外的幽静，除了几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中反复回响，剩下的，就是身边人故意放慢的呼吸。
内监门口有两人持剑守着，向内看去，只依稀看见一人侧卧在里头床上。
方婷婷道，“开门！”
那两人也不多问，只开了锁链，仍守在原地不动。
方婷婷矮身踏入，又转过身来指引道，“王爷，请！”
虞曼青回头看了一眼孟谦，孟谦知她心意，依着硕大的衣袖遮挡，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手背上传来的温暖让虞曼青会心一笑。
倒是自己狭隘了，孟谦非一般闺阁男子，这种场合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见过。
刚刚自己竟也担心他会害怕。
她轻轻一笑，暗骂自己神经，反手又捏了捏他，低声嘱咐一句，“跟紧我！”便也弯着腰进了牢舍。
方婷婷令一个跟随进来的护卫将床上那具朝里的身子翻转过来，虽然面容几多扭曲，但仍能一眼看出就是林夏。
看虞曼青只盯着尸体不动，方婷婷深吸一口气，凑近道，“身体还有余温，应是死亡不足两个时辰的！”
见她脸色阴沉不语，她偷偷撇瞥了瞥站在她身后的孟谦，本期望仗着过去的交情，能让他开口助言两句，谁曾想，孟谦是连半丝目光都未给她。
方婷婷撇嘴叹息一声，只好硬着头皮再道，“早晨送饭过来时，人的确还是好好的！”
她指了指一角小方桌上剩下的吃食，“下官亲自查验过，不是这些饭菜！”
久不见虞曼青有所回应，任是方婷婷再强自镇定，此时也有些焦慌，“王爷您也知道，这贼人身份特殊，平日里下官自是谨慎至极，却不曾想还是让小人着了道！”
“下官本也不是那等胆小若鼠之人，可如今此人罪名未定，却身死我大理寺，林相又非心胸宽阔之人，她必定是要将这仇怨算在我大理寺中的，我纵然有方氏一族庇佑，可我这些如同手足的姐妹，只怕是要遭了大难......”
嫌她太过聒噪，虞曼青总算有功夫看了她一眼。
方婷婷见她眼中有疑，静下心来一思索，便明白她这疑从何来，顿时又惊又怒，恨不能赌咒发誓，“王爷，下官保证，绝不是她们，自这贼子到大理寺，所有能接触到的人都是下官亲自挑选的，是绝对信得过的！”
她指着站在外头的两人，“他们都是下官从府里调来的，身家性命都捏在方家呢，又如何能......”
然而这绝不可能她又说不下去了。
是啊，守卫的身家性命自己尚能掌控，旁人呢？
人心，本就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人们最先防着的，都是眼中看到的对敌，而能出其不意伤的最深的，却往往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