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记住了上次的教训，自那天当着吴烬的面给林斯辰甩过脸色后，他再也没来指挥系找过钟诚。
林斯辰近乎礼节性的控制着两人的社交距离。
他这种态度憋的钟诚连火都没处发。
每每夜深人静，钟诚蒙着头，被子边上露出缝隙，习惯侧躺入睡的林斯辰给他留了一个背影，总是忍不住暗骂，这人生来就是克他的。
克的死死的。
任谁被那样对待后，还能心平气和地回归原来的相处模式。钟诚把错都归结到了林斯辰身上，不说要他来哄，至少坦诚地跟他沟通解释道个歉，这要求不过分吧。
可林斯辰的行动跟钟诚所期望的恰恰相反。
平时在宿舍，不由分说地包揽所有小事，日常卫生，早起带饭，给钟诚换药……
他“体贴”的一声不吭。
林斯辰什么都能为钟诚做，唯独不低头。
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他俩谁都懂。
在一段关系中，两个Aphla，势必要有一个先低头。以前林斯辰妥协的自然而然，好像他的天性就是如此，温软可亲。没被激化的钟诚，也会努力收敛一下锋利的爪牙，如猛虎嗅蔷薇。那时的他们，相处起来轻松且愉快。
当初的相敬如宾，如今看来不过是他们默契的惺惺作态。
直到医院那晚，林斯辰对他的第一次完全标记开始。他们好像终于撕破了脸，露出本来面目。
一个偏执，一个疯狂。
林斯辰不愿再妥协，那钟诚要低头吗？他可以低头，但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低头。
他的自尊不允许。
——
近日天冷的厉害，北风呼啸，树木凋零，从实验室的窗户望出去，满眼萧瑟。
林斯辰倚靠墙壁，凛冬的天空印象里一直都是那种脏兮兮的白色，发灰发暗，看得人心口发闷，就像总哽着一口气，喘不上来，也咽不下去。
钟诚连着丢他买的早餐，丢了一个礼拜了。
其实林斯辰一点也不恼，心里想的是，小家伙就算发脾气，也幼稚的可爱。明明入冬前，还会窝在他的怀里撒娇说，明天一早要叫他起床，他想吃小笼包的……
他对钟诚的“任性”表现得游刃有余，因为林斯辰知道，钟诚现在还能炸着羽毛瞎扑腾，不过是易感期的时候“喂得太饱”了……
等药效一显，好好再打磨一下那傲人的反骨就是，他不急，也不慌。
“小林同学——”爱拖长音的叫法是李月半的专利，那个憨憨的小胖子抱着一沓书本，径直推开了实验室的门，“我进来了哦。”
林斯辰很喜欢在武研系认识的这群小同学，见李月半一来，不由自主的柔和了神情，张罗着要给他泡茶热牛奶，给人家塞薄荷糖。
“我就过来玩一会儿嘿嘿。”
好吧，他就是馋小林同学的自制奶茶。
林斯辰清洗着茶壶，回头一看，李月半正随意的翻看着他的数据资料，好奇似的在实验台前溜达。
重新回过头来，冰糖和红茶一起煮，他没有制止。
也就没有看到李月半出于好奇，从位于角落的实验器材顶部掰下了他之前安装的那个“可隐藏式”微型摄像头。
林斯辰有个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坏习惯。
因为喜欢，所以纵容。
李月半没敲门就直接进来了，可以未经允许随意动他的数据……这要换别的Aphla来在他的面前这样做，现在的林斯辰绝对会用信息素来教他做人。
被他喜欢的人，在他这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特权。走过了那十年，他最终意识到钟诚可能被他宠坏了，可这归根结底的原因，他最后也没发现。
自作孽，不可活。
李月半他发誓真的只是好奇。
他不是故意弄坏的……
他那边也有这台实验仪器，可是从没见怎么多出来一小块，他就轻轻一掰，那东西就掉下来，大概一个指节那么大小，在实验仪器上时还是融为一体的白色，怎么一掰下来，就“咔咔”变形，成黑的了……
李月半掂量着这玩意儿，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
这到底是个啥啊。
实验仪器都是一样的，可是保不准小林这边的就是比他们那边的实验室高端啊，这多出来的一小块，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都怪他手贱，要是跟小林同学说，他会不会禁止他再来蹭奶茶喝啊。
李月半目测了一下那个东西的原来所在的位置高度和掂了掂手中的重量，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抛物线公式，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把那个黑色的微型摄像头放在了洁白的实验台上。
自我安慰道，就当是它自己成熟了，掉下来的好吧，它自己做了个自由落体运动……
“奶茶煮好了，来这边坐吧。”
“好，好……”
落座之后，李月半翻着起书本向他请教了很多学术上的问题，听着小林同学温和清润的声音，在温暖的实验室里捧着奶茶，当真惬意。
再加上他心宽体盘，没过一会儿，就把方才那个摄像头的事儿给抛在了脑后。
“哦，对了，还有这个。”李月半从书本之间抽出了一张训导处通知，“今天早上刚下发的文件，说是三年级毕业生今天下午要进行统一的心理测验。”
“我本来就是来通知你一声，提前过来，再蹭杯奶茶，一会儿一块去阶教吧。”
林斯辰接过了通知，“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吧，上面不是写着，今年新增的考察项目，心理素质成绩算毕业考评的。”
“今年新增的？”
“哦，好像是钟意理事提出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嗨，管他呢，测验也就是刷刷题，分分钟的事儿。”
“那不合格的话，会怎么样？”
“好像是学校专门请的团队，进行心理辅导，直至合格吧。”
——
测验结果是，全年级两千多号人，只有一百余人需要就心理测验问卷所反映的问题进行进一步的谈话。
其中就有林斯辰和钟诚。
这对冤家在通知的校医院大厅相遇，林斯辰朝钟诚点了点头。
指挥系就钟诚一个人不合格，他的白色指挥系制服在大厅里显得格外惹眼，他步调从容地走到林斯辰面前:“我就说你有问题，不然怎么会被叫来这里。”
林斯辰笑笑，不予置否：“你不也来了吗。”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话，又憋了钟诚一把，他的心理测验报告到手后，打眼过了一下，并不算严重，他的压力和精神紧张源全部来自眼前这个家伙。
“你的那个能给我看看吗？”林斯辰示意了一下。
钟诚当即就给撕成了碎片。
他不想再向林斯辰示弱了。
林斯辰毫不意外钟诚的反应，他环顾整个大厅在等候的同级同学，各种颜色的制服代表着从属于不同的系别，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手里都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显示异常的报告单。
“为什么我没有。”
钟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而侧过了脸去，“可能是漏下了吧。”
“你在说谎？”
钟诚这人喜欢看着人眼睛说话，他的绿眼睛，眼神坚定，从来不飘忽。除了说谎时，他喜欢别过脸去，看别的地方，方才他的表情转折有些生硬，以致于让林斯辰一瞬间有了眼前的人在说谎的感觉。
钟诚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看向林斯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说谎。”
林斯辰点了点头，细想一下，也确实如此，大概只是无意间的动作，并无含义，是他过度敏感，过度解读了。
“嗯。”
负责接待林斯辰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临床心理学博士，是个精神饱满，年轻气盛的Aphla。
林斯辰看到他的胸牌，上面写着郑珏。
郑医师亲切温和的接待林斯辰，并试图友好搭话聊一些生活上的问题。
怎料林斯辰面相柔和，气质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全程没有好脸色，表情很严肃，虽然有问必答，不过话说的很慢而且不多，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的。
谈话多次陷入僵局。
“小朋友，配合一点好吗，这可关系到你的毕业问题。在心理方面遇到问题，可以向我们进行求助，我们非常乐意提供专业性的帮助。”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存在问题。”
林斯辰双手交叉盘在胸前，淡淡地睨着眼前将近三十岁的Aphla。
郑珏看着眼前这个生理年龄十八岁的小孩，感受到了超越十八岁的气场。
“那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他一针见血，直指源头。
郑珏立刻否认，并尝试转移话题，走迂回策略。
“我的心理测验结果应该是正常的，是不是你们搞错了，叫错人了。”林斯辰没有耐心跟他继续周旋。
“不，没有。”
“那可不可以把我的测量结果给我，让我确认一下。”林斯辰看着他。
两人对视，郑珏沉默，做心理咨询师最忌讳被患者带着走。“其实我们可以来做一些投射测验，或者说沙盘游戏，用这种有趣的方式来代替谈话。”
“我拒绝。”林斯辰抬眼看他。
“我在问你，我的测验结果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你要说测验问卷丢失，导致结果报告丢失的话，我完全可以选择重新做一份。”
“按照你们的规则，如果我的测验结果没有问题，也就不需要在进行接下来的谈话和所谓的投射测验。”
郑珏被他堵的都乐了，“你现在这种明显的抗拒态度，其实就是问题本身。”
林斯辰也笑了，“是，但请不要转移话题。”
“说实话，你的测验结果确实并没有显示任何异常，但这并不代表你没有问题。”郑珏第一次遇到林斯辰这种棘手的家伙，意料之外的挑战性让他有些兴奋，木质调的信息素飘了出来，却让林斯辰更加厌烦。
“在心理测验问卷的调查中，有些人为了迎合社会期望会选择与自己行为不符的选项，在心理测量中，将之成为社会期望偏差。”
“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我们更倾向于你在答题的时候说谎，所以你的这份测验结果并没有什么参考性。”
林斯辰并不否认，他只是点了点头，“那再请您告诉我，是什么让您把我那两张被判定正常的报告抽出来，特意叫我来这跟您聊天。”
“毕竟说谎的人多了去了，您要怎么仅靠两张纸填写了正确答案的纸，来判定写答案的人到底有没有心理问题。”
“您靠的是心灵感应吗？”
郑珏心里恨不得直接掀桌了。
嘲讽，这是□□的嘲讽！
多年来Aphla的精英教育让郑珏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就是笑的有点尴尬。
“如果您没有办法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的话，我就先……”
“林斯辰同学，有件事我可能要再向你强调一遍。”
“您说。”
“今年三年级生，你的测验结果，访谈记录上被打上不合格，可能毕不了业，我希望你能从客观上正视这一点。”
林斯辰愣了一下，“那请问这次……”
郑珏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不合格。”
看着那个咄咄逼人的小帅哥吃瘪的表情，真的很爽。
“回去准备下一次的访谈吧。”
——
郑珏在撰写报告之余，编辑了一条讯息。
“他不配合，戒备心极强，思维逻辑也非常清晰，要撬这样一个人开口，几乎不可能。”
“在谈话时，他本人一直处在一个相对紧绷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甚至感受到了他的敌意。”
——
与此同时，吴烬也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