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辰牵着钟诚，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就像左手牵右手那样无感。钟诚的脚步虚浮，手里靠着终端上那点微弱的光，在林间小路里磕磕绊绊，走走停停。
在他第八次险些被绊倒，差点扑在地上之后。林斯辰蹲了下去，把他背了起来。
他前世也走过这一遭，不过那个时候的钟诚并没有醉。
钟诚比想象中还要重一点。他双手环着林斯辰的脖子，乖顺地趴在他的背上。林斯辰的脚步很稳，不疾不徐，穿梭在树影重重之中。
钟诚的鼻尖的位置恰好是林斯辰的腺体，他凑过去嗅了嗅，很淡，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林斯辰感觉钟诚的手收紧一些，然后听到他小声的说了一句。
“我害怕。”
声音很轻，轻到顺着晚风一吹就散了。
林斯辰脚步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唇，继续背着他往前走。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钟诚给出的吴烬问题的答案。两个Aphla在一起的未来，他们将来到底要靠什么来维持那脆弱到可笑的感情。
原来18岁的钟诚也会害怕。
林斯辰一直以为害怕的只有他自己呢。
他背着钟诚穿过了那片树林，视野陡然开阔，林斯辰放下了钟诚，独自一人款步迈上了那块巨大的玄武岩，一如前世。
月朗星稀，暮色如墨。
跨越了两个时空，算起来这是他第三次来无月崖了。
第一次是前世的今天，与未醉的钟诚，坐在崖边虔诚许愿，那是他永远忘不了的欣喜与浪漫。
第二次是十年后的绝望。
重回这大悲大喜之地，那些经历过的感动已经被沉重的绝望所替代，意难平永远比圆满更加让人印象深刻。
林斯辰怅然地席地而坐，双手向后一撑，半仰着身子仰望夜空。
钟诚拽着他的小书包，慢慢地蹭到了他的身边，然后抱着膝盖坐好。
“你再说一遍你的愿望吧。”那没永远不会实现的花言巧语，也就支撑了他几年，早被失望磨干净，忘的差不多了。
钟诚迷迷糊糊地忽略了林斯辰话里“再”，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看了终端，傻乎乎地使劲摇了摇头，“我不要，还没到时间。”
如今的林斯辰有大把的时间跟他耗。
他点了根烟，火苗咬上了香烟的顶端，橘红色的点点弱光，在夜里特别明显。
夜色很暗，在加上钟诚醉意正酣，他看不清林斯辰的脸，只看到那橘红的光随着林斯辰的手晃来晃去，“我也想要那个光。”
钟诚说着就伸手去抓，直到掌心被烫了一下，急忙收回了手。“那是什么，有点疼。”
“烟。”
“我不喜欢你抽烟。你的信息素控制收敛地太好了，这样下去我怕会忘了你的味道，只记得烟味。”醉了的钟诚说起话来讷讷的，显得有些可爱。
“嗯，事实上直到最后，你也只记得烟味。”
“我才不会。”钟诚小声的说，听着就心虚，突然又拔高了声调。“我还是想要那个光。”
林斯辰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烟，那橘红色的光点也跟着晃了晃，“要这个？”
“嗯。”
光线太差了，谁也看不清谁，黑暗让他们面目全非。
“伸手。”
钟诚乖乖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林斯辰的左手轻轻的拉着他的手指往自己的方向带，他那枯槁的二指抚过钟诚小指上的白骨尾戒。
然后他把香烟按灭在了钟诚的掌心。
疼痛让他猛然抽回了手，连滚带爬地后撤远离了林斯辰好几米远。
林斯辰看他的反应觉得好笑，也跟着后撤，往钟诚的方向靠，“你跑什么。”
“你是谁啊。”钟诚怒道。他自己抓着受伤的掌心使劲吹，吹几下疼痛就能减掉几分。“你不是林斯辰，你是谁，他呢，他去哪了。”
林斯辰更乐了，钟诚一开始酒量不大，喝多了就喜欢耍小性子，逗起来很有趣，也特别容易出丑，而且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后来工作需要，林斯辰陪他喝陪他练，私心里见证着他的所有可爱瞬间，也包容满足了他的所有的任性。
再后来，钟诚成为了无坚不摧千杯不醉的钟总，哪里还轮的到他来挡酒，那些幼稚的傻样也再也见不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他才舍不得让我疼。”钟诚理直气壮。
林斯辰点点头，这话说的倒没错，可相反的是钟诚似乎特别执着于让他疼？
“哦，那你挺舍得让他疼，是吧。”
“那不一样，我那是标记，标记你懂吧，标记了就是我的了，才不跟你这种人废话，你告诉我，他去哪了？”
林斯辰嘿嘿一笑，指了指前方的深渊，“太疼了，忍不了了，他就从这里跳下去了。”
林斯辰看着钟诚的剪影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他突然特别想看看此刻钟诚的表情，哪怕是喝醉后，意识不清的。
可夜色太浓，距离太远，他始终看不清。
“我不信。”
这一声“我不信”，声音很稳，跟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一时间，林斯辰的笑容都冷了，恢复了原有的警惕。
他看着钟诚的方向，屏息不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诚那边传来了隐隐的哭声，呜呜咽咽地说，“我不信我不信。”
林斯辰这才松了口气，他确实醉了，因紧张僵硬地面目缓了几分，听着他十八岁的小王子，跨越了时空，在黑暗的那边。
为他哭丧。
林斯辰听着听着，倒不觉得难过了，觉得现在的钟诚傻不拉叽的，比十年后的他有人情味。“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你是谁？”
林斯辰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后面树林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和终端上照明的光，不少同学都结伴而行来到这方最佳观景台。
林斯辰只好作罢。
钟诚翻起了小书包，好像掏出了手帕纸，擤了擤鼻涕，鼻音很重，“你有火吗。”
林斯辰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便把打火机贴着地面丢了过去。然后他看着钟诚点亮了一把手持烟花。
手持烟花的光，照亮了钟诚的脸，他的眼眶红红的，这家伙从不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可偏偏爱在林斯辰面前哭。
指挥系的同学们从钟诚的身后走来了，他们手里都不约而同地举点燃的烟花。
那光干净暖白的燃烧着。
他们都举着烟花往无月崖边走，林斯辰在黑暗里安静的看着他们，看着钟诚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崖边。
这时，身后一声巨响，巨大的银白色的烟花在空中轰然炸开。同学们发出了惊叹，纷纷越过了钟诚和林斯辰继续走向边缘。
林斯辰身前身后，皆为光明。
就像前世纵身一跃前，那刻漫天的流星雨。
鬼斧天工，异曲同工。
钟诚发现了他，四目相对，他甜甜地笑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吴烬被Omega们簇拥着走的慢了些，正好看到了那一幕，钟诚快跑了几步，扑倒了林斯辰，他们跌坐在地上。
两个少年，在烟火中相拥。
有光。
他还活着。
钟诚双手捧着林斯辰的脸，像是看不够似的，他皱起了眉头，耳朵是红的，脸颊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
身上的酒气中，带着他的薄荷味。
“我刚刚遇到一个变态，他说你从这里跳下去了。”
“……”
钟诚把受伤的右手放在他面前，“那个变态还用光烫我。”
“……”
“林斯辰，你给我吹吹。”
他不禁莞尔，低头朝钟诚掌心那块儿烟头烫坏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吹。
“林斯辰，你再给我舔舔。”
“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小气。”
林斯辰关于无月崖的记忆，每一次都是灿烂而又盛大的。
第一次，他收获了爱情。
第二次，他走向了绝望。
第三次，他获得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