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对峙

日头西下,天色渐暗,房中未燃烛火,从薛陵婼的角度看去,那人的一半脸隐藏在暗中,细白瓷般的肤色散发着冷意,她怔怔盯着看了许久,半晌,才用着似笑非笑的声音说道:“你不也瞒了我好多事情,我们……彼此彼此罢了。”

齐晗喉间一哽,继而背过身去,胸中有些闷痛,又变成愤然。

她知道,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她同自己心里头想的一般无二,从一开始相识的时候,他们之间便一直都各怀心思。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能为力,背过去的身子也微微一颤,他不敢再看薛陵婼,惧怕她那讽刺讥诮的眼神。

薛陵婼淡淡的笑了两声,心中骤然收起了浓重的无力感,她慢慢悠悠的踱步至齐晗身前,仰起头,又道:“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是揶揄的语气,齐晗自然是知道这不是什么关心的话,神情变了又变,他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终是遏制不住冲动,俯下身去,掐住她的肩膀:“如你当初所想,我确实来自松州。”

声音中带着怒火,他也不知道是对着自己还是对她,说到最后,他怕她听不懂其中之意,又加上:“是松州疆场,我……无什么难言之隐,这,便是您想知道的。”wutu.org 螃蟹小说网

薛陵婼心中微惊,不禁皱了眉,她知道这人肆意,却没想到这般胆大妄为,她心中暗暗思忖,这些时日,是不是应把他禁在家中,不许出门,末了又气他不知天高地厚,明知逃兵是大罪,还整日在外闲晃。

信息量太大,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浑浑噩噩了好一会,忽略了旁边男子幽深的眼神。

夜色渐深,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间了,想起白日里同殷崇清的约定,薛陵婼迅速换了件墨色的圆领袍子,打散了发髻,一头乌发全盘于头顶,带上顶胡帽,不多时,娇俏美艳的女郎变成了个容貌清秀的小郎君。

出了房间,便看到站在外面的男子,脊背有些弯,有些佝偻,不像平常那样笔直的挺着,薛陵婼心中蓦然多了几分慌张,走向前去,她站在他面前,挤出一个笑:“等我。”等我回来,我就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她心中藏事,笑得假得很,齐晗微微抬头,也不答应,也不说话,只随着走出院子,他知道,在外面,会有一个人在等她。

薛陵婼走出大门,悄摸摸的往巷子口瞅了一眼,依稀可见一辆乌蓬小马车,她以袖子挡了挡,对着齐晗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你会后悔吗?”

那人站在门边,突然间问了一句,薛陵婼回头,不知所以然,下意识摇了摇头,她看向那人,见其面无表情,神色晦明。

他看见了自己的动作,唇间勾出一抹笑意,声音低沉了一些,端起微弓的身子,对着她做了一个叉手礼,道:“我也不会后悔!”

叉手礼非平常的作揖、拱手之礼,属正礼,多用于对上位者或对长辈,为贵族之礼。

薛陵婼屏住一口气,觉得有些异样,却又想不到哪里不对,她转过身,向马车处走去,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知道没了踪影,齐晗想起刚刚少女脸上的三分怯懦,七分希冀,紧紧攥着的手松开了,他转身走向暗处,微不可见的说了一句:“走罢!”

这时他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两道黑巾覆面的人影立于他的左右,那——

既是臣服的动作,又是钳制的姿势……

听着哒哒的马蹄声,薛陵婼倏的不安起来,掀开帘子,她回头看去,微弱的星光下,她隐约看到在那方小小的巷子口,有一道修长的身影。

再想细细瞧去,一只手拉住帘子,她疑惑看向手的主人,只见殷崇清对着她摇了摇头道:“阿婼妹妹,现下是宵禁。”

薛陵婼淡淡应下,想起方才那厮方才古里古怪的问她会不会后悔,心中更慌,转而一想,等到自己回去,将自家的事情告诉他。

到那时,所有的隔阂与欺骗全都会化为乌有……

只是,她没想到后来自己的这些美好愿望,全都变成了空想。

薛陵婼进入狱中,见了兄长与幼弟,入了夜,幼弟已然入睡,隔着栅栏门,她的兄长隐晦地告诉她,再过不久,他们一家人兴许就能团聚了。

她心中一直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偌大的喜意险些将她吞没,直到她兴高采烈地回到家,现实给了她当头棒喝,她找遍了一个院子三个房间,等到天明,发现了墙上挂的那把光秃秃长剑消失了之后,她才意识到,那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

大雄宝殿

黑云压城,狂风大起,出了殿门,暗道不妙,薛陵婼急步走至廊边,暴雨便已经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珠打着栏杆角绣球花的叶子,紫色的花瓣零零散散的掉了一地,狂风吹着暴雨,吹到了她的脸上,窄窄的廊子并不能为她遮风挡雨。

她所穿的裙子是曳地的,现在淅淅沥沥的沾着泥水,黑乎乎的深一块浅一块的。

心中纠结,一番思量之下,薛陵婼站到宫殿门口的檐下,虽说风大了点,但总归淋不到雨,殿中有那个人在,她才不进去。

她悄悄向殿中看去,那人跌坐在蒲团上,病怏怏的半垂着头,脸色苍白,神情狼狈,透出几分失魂落魄。

不知怎得,她心中闪过几分得意的快感。

齐晗听到雷声阵阵,抬头一看,瞧见人又回来,心中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飞快的从蒲团上站起来,一溜烟跑过去,看到外面的雨势,只觉连老天爷都在帮自己,这下小娘子跑不了了。

看见来人,薛陵婼神情一肃,迅速在反复的发髻上拔下根簪子,簪子华光异彩,不仅好看,而且锐利,她刚刚被这人占了便宜,现在可不会再吃一次亏。

小娘子气势汹汹的样子让齐晗下意识顿住脚步,并且又后退了一步,她手上拿着簪子,眼睛瞪得滚圆,大有一幅你敢过来我就和你血拼到底的架势,他只能摇摇头,好脾气的哄道: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离你远些,你也要当心,那东西利得很,你莫要伤到了自己。”

油嘴滑舌,口蜜腹剑,以前被你哄得昏头转脑就算了,如果我现在还相信你,那干脆自己找块豆腐撞死得了,薛陵婼嗤笑两声,手上攥得更紧了。

齐晗看她一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样子,又道:“你莫怕,我只是想同你说句话。”

薛陵婼撇过头,冷冷哼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是说说你是怎从彭州跑掉的?还是说说你怎么在松州跑出去的?”单论一张嘴,她自认比他逊色不了多少。

“我……”在嘴里的话一梗,连续被.插了两柄刀子,齐晗有些委屈,解释道:“前些时日,我去找你,可是屋舍如旧,却没有你。”

前些时日,他都走了大半年,直到前些时日才想起来自己,薛陵婼心里头发辣,怒意更甚,又听到那人撞死无辜道:

“我当初尚有些隐情……”

薛陵婼怒急反笑:“什么隐情,是有什么人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你不跟着走就杀了我……”

齐晗:这剧情怎么有点耳熟……唔,风流书生和美貌狐妖的故事上好像出现过。

薛陵婼不管他在想什么,又道:“还是说有什么武林高手呲的一下子把你给掳走了……”

齐晗:……其实这两种情况综合一下子就和真实情况就有点接近了。

薛陵婼还没停下,言辞犀利:“那武林高手见你没什么用,又发了善心,给你寻了这处富丽堂皇的好地方,把你送到了这宫里。”

听到这,齐晗白皙俊美的脸上微微有点发红,干咳两声,心中默默道,我说这是我家,你信吗?

薛陵婼还没说完,不知又想来什么,露出个神秘的笑:“我忘了这大明宫寻常男子是不能待得……”言罢,她不怀好意的瞥向他不可描述的某处,直截了当道:“你——还健全吧?”

将男子送进宫当个好去处,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自己是太监。

原本他理亏,便任由她说去,让她解几分气,可现在,涉及到了男人的尊严,想他堂堂长安城排第一的小霸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齐晗觉得,自己不能忍了。

他将要开口,却又看见小娘子微微发红的眼眶,又泄了气,算了,小娘子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自己还能掉块肉不成,他一个大男人,什么气不能受。

过完了嘴瘾,薛陵婼心中畅快不已,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太监,这人头束金冠,身着华服,一看便是贵族子弟的打扮,她这么说,不过是想气气他而已。

看着那厮脸气的发红,却偏偏像是被堵了嘴,什么话也说不来的时候,她不的不承认,这样,还真是挺爽的。

噼里啪啦地说完这番话,薛陵婼知道,此处不可久留,这厮现在期期艾艾装的跟朵小白莲似的,可万一过一会爆发成个大灰狼怎么办?

薛陵婼走了几步,将手伸出檐外,掂量这雨势,心中估算,若是自己迎着雨跑回去路上遇见人的几率有多大?

齐晗眼睛划向她的洁白皓腕,原本火热的心哗的一下子凉了大半,二人曾经朝夕相对,现下他又岂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他的心里头窝了一肚子火,走向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向殿中带去,薛陵婼自然是奋力挣扎,被拉至殿中。

挣扎无果,她怒道:“你放开我!”

他自然是不听的,薛陵婼便一下子咬住他的手。

齐晗:“嘶——”了一声,许是已经习惯了,他不觉得有多疼,甚至还苦中作乐的想着,好在自己以前都受过。

直到感觉到口中多了一丝腥味,薛陵婼才松开嘴,看到他的手上多了一个深深的牙印,正渗出红色的鲜血,想起嘴里的血腥味,她顿时恶心起来,忙蹲到地上一阵干呕。

齐晗松了手,他没有想到,她现在竟对自己如此怨恨,他苦笑道:“你就这么厌恶我吗?连在一处避避雨也不行?”

什么也呕不出来,等到喉中舒服了些,薛陵婼才站起来,后退了几步,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笑意盈盈的大方承认道:“是啊,有你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说罢了,便起身离开。

那人的速度比她要快,到了他的前头,留下句:“既然如此,你不用走,我走。”

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冲进了瓢泼的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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