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浩逃跑不为别的,就怕莫恩看见了误会。
虽然现在莫恩不在，也难免杯弓蛇影。但到底体力不济，没多久就被路俞追上了。
徐文浩气喘吁吁。路俞提着他衣领，皱眉问：“你跑什么？”
现在两人跑到了一后巷里。徐文浩左看右看确定没有第三人,才慢慢直起身：“运动一下。”
“运动？”路俞推了下眼镜,“我还以为你见鬼了呢，看见我就跑。”
徐文浩扯了下嘴角：“你有什么事？”
那笑容实在显得僵硬。
路俞皱眉：“你怎么了？”
态度奇怪到简直不像他原来遇见的那人。
在他印象里,徐文浩就是个乐天派。看着傻里傻气,其实十分靠得住。哪怕突然被卷进这个世界，也很快适应下来。
可现在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脸颓容，战战兢兢。
徐文浩不说话了。
路俞也没追问，只道：“我快到顶层了。”
徐文浩一怔。
这么说来,路俞可以离开这里了吗。回到现实。
路俞推了下眼镜：“原本是想和你叙叙旧,但现在看来,好像没这个必要了。”
“徐文浩,我不清楚你后来发生了什么。看你的状态,是想放弃了？”
路俞说话很毒，但总是一针见血。
徐文浩低着头：“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路俞受不了似的长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跟那些人不同。”
徐文浩不知道“那些人”是指谁。但现在，他甚至连提问的兴趣也没了。
“青龙门这个组织，你知道吗。”
突然听见这一熟悉的名词,徐文浩终于有了反应。脑中回忆起那颗如灯泡般闪亮的大光头。
“青龙门老大,老苏算是很有经验的玩家了。”路俞淡淡道，“在我刚进塔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老手。那时我还受过他的帮助。”
“只不过,老苏他并不打算出去。直到现在身份也是平民。”
徐文浩：“……我知道他。”
在伊甸岛的时候，如果不是老苏联系了船只，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死了。”
这轻描淡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徐文浩倏地抬起头。
在他印象里老苏是个厉害人物。
不仅一开始就看出boss破绽装死逃走，还顺手救走了那么多玩家。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见对方的死讯。
路俞：“青龙门这个组织，成员理念都差不多。他们对现实并没有太大眷恋，完全是把‘攻略’当作工作。”
“定期出差一次，其他时间都自由安排，吃喝不愁，对他们而言要比现实好得多。”
他推了下眼镜，“估计是想在这里养老送终吧。把这种鬼地方当作‘家’。”
语气虽是嘲弄，却面无表情。
就算再怎么厉害、就算再有经验，也不排除会因为一次疏忽送命。
这是徐文浩刚遇见路俞时对方就跟他讲过的话。路俞那么早就认识老苏，却没有加入青龙门组织，或许就是因为理念不合。
徐文浩张开口，嗓子些微发紧：“老苏怎么死的？”
路俞：“听说是进了一个战争背景的小世界，拆弹的时候被炸死了。”
不是因为救人，也不是因为掌握了什么关键性道具。
大部分人的死亡，就是这么平平无奇。
徐文浩：“然、然后呢。”
“然后？”路俞像是觉得有些可笑，“出来的人带回了这个消息，然后青龙门就散了。”
那么庞大一个组织，不过没了主心骨，说散就散。
他们的信念遭到动摇。尤其是亲眼看见老苏死在眼前的人，或许是将那副画面重叠到了自己身上。
——无论拥有再逆天的技能，无论手持再多道具。死神来临的时候，谁也无法阻挡。
路俞：“你现在还觉得这里好？”
徐文浩反应过来。
对方说这么多其实是想劝服自己，不要再止步不前。不继续前进，停留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徐文浩想留下的原因和那些人并不一样。
但……
他手缓缓抚上脖颈：“不。这里……很不好。”
路俞说的没错。
问题已然存在，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继续这么待着，眼看积分一天天减少，然后慢慢等死。这近乎于把自己逼向绝路。
可现在他还有筹码。
积分可以购买道具，可以购买技能卡。3F有这么多商店，或许能够找到破解之法。
既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算要死，也要在死之前拼力一搏。
路俞：“……”
他扶住眼镜，“既然你已经想通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徐文浩：“谢谢你。”
路俞：“下一次会是我最后一次通关小世界。回来的时候，我就能抵达顶层。”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关于顶层的情报流出。
“我相信我能出去。”路俞伸出手，“现实见。”
徐文浩一顿，握住了对方的手：“现实见。”
回来以后，或许是长久的疲惫，徐文浩终于睡着了。
他再次做了过去的梦。
梦里的小孩儿站在两个大人面前，据理力争。
“就这么卖掉不是太可惜了吗！”
“她家里一定很有钱。联系她父母换钱，肯定能赚笔大的！”
10岁的徐文浩站在两个人贩子面前，竭尽所能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让对方看出破绽，故意做出为对方着想的模样。
“我之前看电视，听说绑票都是几百上千万的要赎金。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其中年轻点的人贩子笑了：“妈的，你一辈子才多长。”
另一个年长点的不耐烦：“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
徐文浩还想劝说，两个人却不理他了，关上门继续喝酒。
房间里陷入沉寂。
徐文浩转头一看，见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孩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徐文浩有些尴尬。
他之前还拍胸脯说一切都交给他。结果那两人并听不进他讲话。
“没、没事。这才刚开始，我之后再跟他们说！”
不过，徐文浩没了第二次开口的机会。或者说不需要。
因为人贩子后来似乎考虑了一下，觉得可行。给莫恩拍了几张照，还让其跟父母通了电话。
虽然电话内容没说什么，只让莫恩叫了一句爸爸妈妈。
但徐文浩知道成了。
如此一来，莫恩就不会被立马卖走。可以给警方更多时间，那么他们被救走的几率就更大。
“太好了！莫恩。”
一想到终于能从这个魔窟离开，徐文浩就喜不自禁。
而莫恩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情绪波动。既没表现出害怕，也没有计划成功的兴奋。
就像只是个局外人。
由于徐文浩一直表现乖巧，最近人贩子也会带他出门。主要是让他装可怜乞讨。虽然钱不多，但聊胜于无。
乞讨期间，这两人会在附近监视。一旦有逃跑迹象就会冲出来。
徐文浩自然没有逃跑的念头。
在一个地方待着，能让警察更快锁定目的地。何况莫恩还被绑着，他不能一个人逃走。
“我不要这个！”
这时，一幼童的声音传入耳畔，十分刺耳。
徐文浩抬头望去，见是个看着五六岁的男童在地上打滚。
“凭什么啊！明明说好给我买飞机的，我不要这个！不要不要不要！”
这孩子父母觉得丢脸，拼命把孩子从地上拽起来。
男童更气了，猛地将手中玩具熊摔到地上。那熊十分有弹性，一弹就弹到了徐文浩脚下。
徐文浩捡起正想还回去，却见那对父母已经把孩子拉远了，身影没入人群。
徐文浩低头看向玩具熊。那双纽扣大小的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很是喜庆。
不要了吗。
他拍干净上面灰尘。
明明还是好的。
他不清楚该如何处理。这时脑海中闪过那张洋娃娃一样的面孔。
女孩子的话，应该都会喜欢吧。
“你捡这只破熊干嘛。”
集合交钱的时候，徐文浩听见男人质问。
玩具熊有两只手掌大小，并不好藏。何况就算藏起来了，也会被搜身发现。
所以徐文浩就抱在了怀里，一眼就被人贩子看见了。
徐文浩小声问：“这个也要上交吗。”
男人不屑：“谁要你那只破熊啊！”
他一把抽过徐文浩手中的钱点数，“就赚这么点？”
徐文浩点头。
男人啧了一声：“算了，反正也快换地方了。”
换地方？
听见这话，徐文浩心中警铃大作。
他记得对方这两天才联系的莫恩父母，这么快就要到赎金了吗。
“那、赎金怎么办？”徐文浩问。
“哟，还关心这个？”男人瞥他一眼，“又没你的份，关心它干什么。”
“行了，告诉他又怎么样。”另一人笑，“拿赎金也不妨碍我们做买卖不是？”
徐文浩一时没转过弯。
这两个人的意思是，既要拿赎金，又要做买卖？
他们是人贩子，这个“买卖”除了卖小孩儿，还能有什么。
徐文浩：“我、我被买走了？”
“嚯，免了。你要是又装傻子败坏我俩名声怎么办。”
男人点完钱，把钱放进钱包，“不过你在这呆这么久，我看你也挺适合这行的。叫我一声师父，说不定还能培养培养你。”
说完，两人便哈哈大笑。
徐文浩完全笑不出声。他捏紧了小熊躯体：“那你们是要把莫恩卖掉？”
“是啊，这回买家出手还挺阔绰的。”
“原以为是个女孩儿才绑回来，没想到是个男的。男混血儿本来就不好出手，没想到还有人急着要。”
“你不知道有人就喜欢这种小男孩啊？”
“艹，你说的也太变态了。”
两人事不关己地谈笑着。
徐文浩看着他俩，只觉眼前景色在逐渐扭曲。
他们要卖了莫恩？而且是卖给有变态兴趣的大人？
明明不是说好了，只要给赎金就放人回家吗。
徐文浩干巴巴地开口：“可是，他父母见不到人，怎么会给赎金。”
两人骤然止住了笑，转头看过来。那神情显得有些恐怖。
“我们当然会先拿赎金啊。”
“至少没把他们宝贝儿子撕票，就该对我俩感恩戴德了。”
徐文浩脸色煞白。
他所不知道的是，无论绑匪说的再怎么好听。只要让受害者看见了他们的脸，就绝不可能活着回去。
“……”他张开嘴。
“啊？”男人侧过耳朵，“你说啥？大声点儿。”
徐文浩：“……骗子。”
男人身体一顿。
“你们是骗子！”
极度绝望之下，徐文浩心中的负面情绪爆发出来。
他一直想着逃走，却找不到机会。他甚至以为父母已经抛弃了自己，否则怎么会这么久还不找过来。
肯定是找不到了。
自己辗转了几个省市，就连自己也不清楚现在的位置。
可莫恩不一样啊。
对方父母就在这座城市。只要拖延时间，警方迟早会找上门。到时候，他也能够一起被救出去。
可是他不曾想过，这两人想要拿两份钱。
“骗子！坏蛋！人贩子！下地狱去吧！”
他大叫着。
他不怎么知道骂人的词汇，只能单薄重复着。可眼里充血，皮肤爆出青筋。
“妈的臭小子，给老子闭嘴！”
男人担心怕有人路过听见，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另一人怒气更甚。见原本以为驯服的小孩儿突然反抗，直接抄起一旁棍子。狠狠挥了过来——！
徐文浩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是他不想反抗。而是一个10小孩儿面对两个人高马大的大人，实在有心无力。
他只能护着脑袋和肚子。哪怕这样，早上吃过的饭也被踹得呕了出来。
很脏。
徐文浩视线逐渐开始模糊。
就像脏兮兮的自己一样。
自己或许是真把那两人惹火了。往常发泄一通就好，今天却打了许久。说是不想让人察觉，但发出最大声响的明明是他们自己。
视觉、听觉、嗅觉，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身上的痛感也变得麻木。
徐文浩几乎要昏厥过去。
而在这时，他看见侧旁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显露出来。当看见这一幕，向来面无表情的脸像是怔住一般。
搞什么，今天没锁门吗。
这样很逊。徐文浩实在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被打。
偏偏是打得最厉害的今天，被莫恩看见了。
他想对莫恩做嘴型让对方回去，却张不开口。余光瞥见那道身影冲了出来，扑到他身上。
回去！是想一起挨打吗！
徐文浩心底催促着，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就连眼睛也肿了，遮掩住了半边光线。
“等等、别打这个，打坏了不好卖。”
“妈的，尽给老子找事！”
男人痛骂几句，终于甩开手上棍子，“走，出去买酒。难得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嘭地一声，两人甩上了门。门从外面反锁。
屋里只剩下两个孩子，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血腥。
哪怕是白炽灯照在身上，徐文浩都觉得有些刺疼。
他想要撑起身子，却连这点都难以做到，只能艰难抬起眼皮。
莫恩紧抓着他的衣服：“你会死吗。”
徐文浩一直觉得对方像是个人偶。尽管长相可爱，却一点儿也不像个6岁小孩儿。或者说，不像一个人类。
第一次看见对方流露出别的情绪。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没听见回应，莫恩把衣服攥得更紧了：“你会死吗。”
徐文浩张开嘴，喉咙里挤出声音：“……不。”
莫恩不说话了。
徐文浩感到小孩儿抓着自己的手，略微出现颤抖。
对方在害怕。
徐文浩用尽力气，抬起手。
莫恩只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抵住鼻尖。张大眼睛，发现是一只布偶熊。
然后，布偶熊摇晃起脑袋。
“有我熊大人在，不会出任何问题。”
语调些微变了音。
莫恩：“……”
布偶熊下移几分，露出身后那人身影。
对方趴在地上，或许是不想他看见全脸，半张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只露出一只眼睛。
“别害怕。”
少年嘴角扯出笑，“放心。我说过，会带你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