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奉旨入宫

平阳城里最热闹的时候,是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

天色刚刚蒙蒙亮,白茫茫的大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便早有商贩把自己的货架摆了出来。

道路两旁的长叶植物,还耷拉着脑袋没有从冬眠里醒过来,酒家昏暗的亮光便一闪一闪的出现在晨幕里。

随着天色大亮,赶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街道上各种各样的声音便争先恐后的吆喝起来,叫喊声,嘻笑声,讨价声……气氛颇是热闹。

早春四月的天气着实让人心旷神怡,路边的小摊已经摆出了各式各样的纸鸢来。有扎着两个小暨的孩童吮着手指,留恋在纸鸢面前迟迟不肯离去。

一辆装扮素净的马车缓缓的行走在这条热闹的大街上,里面戴着面纱的少女,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指如葱根的双手轻轻挑着暗色的窗幔,对外面热闹的情景看得津津有味。

一路车马劳顿,从平洲来到平阳,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长安想到以前在平洲都是纵马而行,潇洒肆意,从来都不曾坐过这行动缓慢的马车。来平阳城的路上,她率马当先,倒是骇得几个内监对她刮目相看!

平阳城与平洲城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这里的人多半细皮嫩肉,生养得比较娇气。来到平阳城里,倒是鲜少看到有女子在街上纵马而行,在道路上穿梭的几乎都是这样的马车,或豪华,或朴素……

虽然她不太习惯,想了想父亲在平洲的嘱托,便也忍着性子入乡随俗了!

顾家长子顾长衡,不仅谨遵父命,收敛光忙,不在人前冒尖。连这出行的马车,竟也如此朴素!马车摇摇晃晃发出的叹息声,让长安在心里狠狠心疼了一把大哥哥。

曾经的将军府第一公子,如今过得竟如此清贫!

顾长衡对这个十五年来未曾见面的小妹,除了初见她的欢喜,更多的便是无可奈何的伤感。

他记得她离开时,还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提,如今再见,她已然长成亭亭少女,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她这个年龄阶段的天真浪漫。

他几次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唤道:“小四……”

少女回过头来看他,一双明媚的眼睛像夜空中的点点星光,闪着万般迷人的光芒,似乎有着不染凡尘一样的无暇。

顾长衡愣了愣,低头叹道:“小四,今晚的宴会,可能就是一场专门为你而设的鸿门宴!都怪哥哥无能,不仅不能帮你拒绝这次宴会,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你……”

少女放下窗幔,坐过来紧挨着他笑道:“大哥哥不要担心,既来之则安之!”

十五年未见到的大哥,不仅身体孱弱,内心也是极其脆弱,长安不得不时刻守护他这颗如同母亲一般,不堪重负的内心。

为了缓解顾长衡的担忧,她故作轻松的转换话题道:“大哥哥是否饮过宫中的酒水,与街头的酒家比起来,味道可否更甚?”

顾长衡听了她这不知忧伤的话语,却是更加的头痛难忍,像她这般小孩心性,今晚可如何应付宫里的那群魑魅魍魉?

自己人微言轻,到时又如何护她周全?

坐在他们对面的陆巧云,深知夫君的忧愁,她看着少女耐心解释道:“妹妹刚到平阳,可能还不太清楚宫里这些年的状况,你大哥哥的担心是有理由的!”

“陛下早不招见,晚不招见,非得在北凉的使者提出和亲之时招见妹妹,如此险恶用心!谁人不知那北凉是蛮荒之地,人人面相粗犷,行为野蛮。宫里那几位待嫁的公主和贵族的小姐们都不愿意去,这才想到了妹妹你!他们这是看咱们顾家平阳城里没有人,明摆着欺负咱们!”

少女回望了一眼陆巧云,调皮的问道:“皇上宣我进宫,又没有指明我是去北凉和亲的!宫里的几位皇子,不是也到了选妃的年纪吗?”

顾长衡见她这般天真无邪,完全不知凶险的模样,无奈的直摇头。

陆巧云也叹气道:“那些皇子看上的女子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大臣之女,父亲现在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又有哪位皇子愿意主动求娶妹妹呢?

顾长衡和陆巧云久居平阳城,对平洲的真实情况也甚是不了解,长安也不知道该跟他们从何说起。

平洲城现在的兵力,也是低得了半个平阳城的,皇帝当年以惜才之名把大哥强行留在平阳城,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吧!

如今宣自己进宫,也是想看看父亲的反应吧?

少女轻松道:“大哥大嫂不用担心,反正不管怎样,我也不见得会到北凉去啊,这平阳城多热闹啊,我还没有玩够呢!”

顾长衡两夫妻同时愣了愣,妹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着实让他们担心不已。

顾长衡看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少女,想着刚与她相见不久,便有可能遭遇分离,心中便伤感不已!

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孩,都会有父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再风风光光的把她送上花轿。而自己的妹妹,却要一个人踏上这艰险的路程。

像她这般不谙世事,去到那蛮荒之地,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他记得自己明明写信告知父亲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让父亲千万要想个理由,阻止长安来平阳。

只是自己万万不曾想到,他不仅没有等到父亲的回信,倒是等到了十五年未曾见到的妹妹,亲自带信而来。

父亲只在信中简单的吩咐自己跟妹妹讲讲宫中的近况,其他的事情一概没有交代!

他甚至都怀疑当年那么英明神武的父亲,在平洲那个安逸之地,呆的都已经丢弃了自己当年的雄风?

父亲这是已经对命运妥协,决定把自己当宝贝一样疼爱的女儿亲手送入虎口,听天由命了吗?

以前何等威风的顾大将军,如今竟然落到这般物是人非的田地,怎能不叫人心寒!

“白发老人垂泪行,上皇生日出京城。如今供奉多新意,错唱当时一半声。”

顾长衡有平阳城第一才子之名,长安与他相处了两日,对他这种以诗寄情的表达方式也有些习惯了。

她这哥哥时常这样陷入莫名的哀伤里,她不擅长宽慰人,便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正在顾长衡唉声叹气之时,顾家小四突然抓着他的手,指着外面的糖葫芦兴奋的大叫:“大哥哥,大哥哥,是糖葫芦,小四要吃糖葫芦!”

她神色飞扬,即使隔着面纱,似乎也能看到面纱下那张巧笑嫣然的脸。

顾长衡愣愣的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吃糖葫芦,这丫头心大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大哥哥,大哥哥……”

顾长衡终于回过神来,他无奈的吩咐车夫停了马车,又买上来一串糖葫芦,递给巴巴望着他的少女。

顾长安揭开面纱的一角,她满意的咬了一口诱人的糖葫芦,闭着眼睛就像品尝人间美味一般享受。

顾长衡好笑道:“馋丫头,一根糖葫芦而已,倒是被你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陆巧云看着她俏皮的模样,倒是一时忘了忧伤,浅笑道:“妹妹还真是率真可爱!”

少女十分自然的添了添自己的嘴唇,愉悦道:“嗯,果然平阳城的糖葫芦都比平洲城的好吃呢,以后将爹娘接到平阳来,我一定要天天带着他们在外面大吃大喝,大哥大嫂到时候一起啊!”

顾长衡听了她天真的话语真是哭笑不得,这小丫头恐怕不知道,父亲当年去平洲,这平阳城里早就有人断了他回平阳的路吧!

要不然这次让长安独自冒险回来,都没有让二弟三弟护送一下!

一路无语,马车吱吱呀呀的穿过常兴街,又驶进了宣德门。

门匾上三个金晃晃的大字向路过的行人透着皇家无声的威严,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更是眼睛炯炯有神的瞪着每一个人从它面前经过的人,那凌厉的眼神审视一般的让人望而生畏。

进了宣德门,就有穿着铠甲,拿着长刀的勇士出现在长安的眼里,他们神色凝重,一动不动时,宛若栩栩如生的石像一般。

这大兴宫里透出来的威严和压迫感,是长安在平洲城里从来未曾遇到的!

她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低眉顺眼的搭手坐好,顾长衡以为她被吓住了,握了握她小巧的双手,给了她一个鼓励又温暖的微笑!

宫角下有一颗莫名的野草好奇的探出了身子,它身上的点点绿意无一不对外宣示着:“春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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