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六十四章:团圆日

那一日,祗候人早早的收拾了东西,她带走的物件不多,那些锦衣华服,珠玉翠钗,一件都未拿走,只携了当时来国府自个的行李。厅堂珠帘后,妆台铜镜被擦的锃亮,柜中各彩衣衫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起,器物用具也被擦的一尘不染。

她站在堂前,望着这方小屋,已开的明窗,几点落红飘进,似是飘进了她心里一般,眼底渐起霜华。

「姑娘,您真不去拜别大王吗?」

她浅起微笑答了一句:「不了,大王已派人送我,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这估摸着嫂嫂还在睡梦中,也不便去叨扰她了,前些日子我亲手缝制了一只袖笼,记得拿给嫂嫂,冬来寒冷,她万要注意着身子和宝儿。」

「国妃娘娘,昨夜嘱咐让您今个留下一起吃了团圆饭!」

她未曾答复,只是稍稍摇头,转身拢着朱红披风抬步向前,顺着长廊走,她有些不舍之情,脚步放的慢了,浅黛色的襦裙角在廊上的地衣上摩擦着,腰间的铃铛抨击着作响。

远瞧重檐,朱恒碧瓦相间,俨然排列,庭院左右,红灯高挂,来往穿梭的人儿,穿戴新衣毅然乐在其中。一路至终,石阶远处唯有一尊马驾在外,零散几个侍女正打点着什么,她在寒风中搓着通红的酥手,豁达唤了句:「走吧!」

她踏上马车钻了进去,放下了车窗两侧的绒帘,在车夫的吆喝下,马儿慢行,向着城西出发。当此时,她却觉得心情并无那么轻松,反而愈加沉重,风过时,她抬手去安置吹动的车帘,却瞥见朱恒下,冰阶上完颜雍遥遥在望的身影。

恍然间,天空又是大雪飞落而来,无任何防备的倾泻,她依稀瞧了不远处的他,执伞而立,伟岸身姿在斜风狂雪中是那样孤独。

他抬手给牢守王府前的执戟人一物,那执戟人躬身而退,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向她,双手呈上一卷信道:「姑娘,大王亲信!」

「好,大王可安……」她还未来得及问一句,便见了执戟人迈着轻快的脚步匆匆而去。

打开亲信,原是一封精美花笺,笺角图纹乃是她的小像,整齐的瘦宋体排列在纸上,深沉一句——「情字何解?」

那一刻,她不禁满目泪盈,轻嗅着带点淡淡梅香的花笺,望着那一句深沉的字暗自神伤,蓦然她抬头,马架已过最后一段红墙,霜华中那独立人还在。

这一日,她回了李家,回归了自个本来的生活,本是特殊日子,身体疲乏,又逢着大雪日,她愈加难受,便于绣楼中一睡便将白日虚过了。

待晚间她醒时,正好有祗候人来传话,邀她去往厅堂吃团圆饭,她便揽衣推鬟,草草于妆台前梳妆一番,便由着惜意相伴去往厅堂团圆。

一进厅堂,便瞧了八仙围桌拼了三张在一起,桌案之上馔玉满布,而李石坐在正位之上,家中其他七人也依次围坐。

她望着李石那张冷冽的面孔,小心翼翼的坐下,低着头伸直了腰,待到他忽而愁眉舒展,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来。

「清雅,这几日待在国府,可还好?」李石问。

她听后,莞尔一笑敛鬟温柔;「回爹爹的话,女儿一切安好,女儿近日身体不适,回家便睡下了未曾拜见爹爹与姐姐,望爹爹赎罪!」

她这样谦卑,这样知礼婉顺,李石瞧了不禁点头称好:「嗯,瞧你言谈举止,却是与之前大不相同,自是你表哥哥管教的好。」

「是!」她征了征答下了。

「好,既然你回了,那咱们也都聚齐了,便开始吧!」

他招手一挥,祗候人低头小跑出去,不一会便听了阵阵爆竹声响起,众人纷纷笑意盈盈,左右私话,眼中喜意藏不住,面颊乃是腥红福,各自沉溺在合家

欢聚的幸福之中。

「雅儿,我瞧你胖了些,倒是更好看了些!」乌古论恭人轻轻给她夹了一块炙肉于小瓷碗中,一时间慈母思念便在那一瞬迸发,化了深深的关怀。

她轻轻答下,望着母亲那丝丝发福的面容,又瞧了她面颊上起了许多小痘,再将目光投到她显眼的腹肚上:「女儿不在这些日子,瞧着姐姐的肚儿大了些,姐姐也长了许多小痘,可找了医女瞧了吗?」

恭人听后只是嗤嗤一笑:「这需要瞧什么的,本就是正常的,我怀你四弟弟时,还要严重些。」

她听后,左右瞧了嫂子檀檀和母亲掩面而嗤笑,却不解这其中的道理。

「罢了,你如今还小,待你大些出嫁了,也为人母了便会懂得这其中道理。」

「现在便好好吃着饭来!来!」她又轻轻夹了些珍馐于她面前的碗中。

众人笑了笑,便顺下手,拿起筷子来品尝这满桌馔玉。奎可与妻子檀檀相互邀酒,转而给清茹顺了一方白肉胡饼,又抬起筷子给坐着小椅的献可夹了一筷他够不着却爱吃的肉丁双下豆子。

李石望着大家乐在其中便正襟危坐,将筷子放下,双抱着手。

「瞧着一年又过了,日子竟是过的如此之快,陛下前些日子有意令我拜刺史,是为景州,怕是开春之后,便要巡查河北一带了。」

奎可连忙举杯邀酒:「景州乃为上州地,爹爹官比从三级,此等喜事,儿等敬爹爹一杯!」

李石听后,轻摇着手回绝,奎可放下悬停在半空的手,只觉万般疑惑不解:「爹爹为何愁容满面?」

「为父说这话,便是在担心你们几人,这一去河间府,便是小半年,姑娘都已然大了,我想在这之前将你俩的婚事慢慢定下来,往后出阁也不应仓促。」

他说着,叹息一声,将碗中红肉匆匆扫了个干净,顺手拿了一盘的热乎手巾来轻擦了嘴,又顺势将它扔下置于一旁:「清雅!为父与你表哥已然商议好了,他将于春后择日亲自上表请封新夫人,先定下这事,入府便定于明年七夕佳节!」

清雅听后只觉食物味同嚼蜡,刚平复下来的心,再次悬了上去,两只小眉紧卷于一起。但这次,她未有抵抗,因为她无比的明白一事,如今的她力量绵薄,若贸然与之冷眼相对,言辞无状,便只会招来更多委屈,她只哽咽着,轻轻点头答了句:「谢爹爹!女儿记下了!」

「茹儿,年纪尚小,却也要早早的打算着,你当真瞧不上那张少郎吗?」李石问。

只见身披华锦的清茹摇了摇小垂鬟上的双鸾戏叠连枝攒珍珠钗子,拨了一把逶迤至肩的红玉珠流苏,噘着嘴道:「爹爹竟是偏心,给清雅寻了这样的好人家,便要我嫁了一个无名小辈,我不干,我也要寻个王侯家。」

「我母家何等尊贵,是八大世婚家之首,爹爹如今你升官,我若嫁了张汝弼,那真的是低嫁了!」

「你如今倒挑起来了,殊不知别个也在挑你,我与汝弼同门,他最初便是想让我将二妹妹说给他,后来听得二妹妹许了亲王,才就此作罢,你倒好,前些日子派了媒人来谈,你倒是不给人一分颜面将她打发走了,我倒瞧着日后他若高中成才,你是怎样哭的!」

奎可瞧了她那娇喋之态,便扭过头连连将爆炒过的豆子塞进口中,再酌了几口小酒。

「还低嫁,你我亲母,拏懒大族女,还不是反对了全族人嫁了爹爹吗?婚后与爹爹共进退,风雨相伴多少年?你要学会知足,安泰喜乐的日子才是好的,莫要总想了地位与钱财。」

他说着,将头别过去,他欲想又再说,却被旁边的妻子给按住了手,这才默默的吃着饭菜来。只瞧了清茹一脸不甘,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李石,又斜眼

瞧了身边敛着鬟的清雅。

「罢了,茹儿有这思想也是好的,哪个姑娘家不想自个嫁个好人家,为父自然会为你争取的。」

清茹,左右摇晃着脑袋,忽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似是有了什么点子,便起身跑过来将双手搭在李石宽厚的肩膀之上:「爹爹,清雅如今要入表哥哥府邸了,那……,那我想,茹儿也是表妹啊!茹儿不可做表哥哥的妃子吗?」

奎可本是好好吃着饭,听了她这样的言语,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筷子忽而甩在碗面之上,对着身边的清茹便是一通吼:..

「说这话,你便是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你想让大王换个李家女,也要看看大王是否瞧的上你,平日里尽是学些心术不正之道,无半分的大家闺秀的风范,如今还想换了新夫人的名位,你便是痴心妄想来着。」

「我并没有说换了她啊!表哥哥是亲王多纳一个妃子又如何了?多个我又如何了?我自是比清雅更有当命妇之首派头!」

「三妹妹……」

清雅听后本想清清楚楚与她讲了道理的,却听了奎可又是一通话来打断了她:「你如今是不得了了,连姐妹共侍一夫这样龌龊的主意都打上了,派头?呵,你连账都算不清,出去买个糕点都能被贩子骗了,还当命妇派头,说笑一般!我看你当个小娘子都够呛!」

「哥哥,你说什么呢!总是偏袒着清雅,你还是不是我亲哥哥?我若做了国夫人,对你也有利啊!亲王的大舅子,如何不体面?」

奎可把嘴一撇:「你赶快收了这份体面,我此生巴不得要离皇家远些。」

他堵的清茹不知所言,唯有瞧着清茹气冲冲的别着脸坐于长凳之上,脸便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她撒气将手抱作一团,凉着饭菜许久,拒不吃饭。

「你便别吃,最好明个也别吃,好好绝食明志,清清你这肮脏的心思!」奎可又道。

「哎,奎可,莫要再说了!」

李石轻手将筷子塞进爱女的手中,连忙哄着她吃些饭,可她确是一口不吃,忽而抽泣了起来,从袖笼里拿着绢子抹着眼泪。

而身边的清雅,于她而言,根本不想与她争些长短的,因父亲一话后,她便至此心被打乱了,便如偶尔飞进屋来的乱花一般。

「我不能这样下去,我定要好好想想……」

这是她食了这餐团圆饭之后,最大的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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