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惩处耆老

院里哀声悲泣,院外推诿扯皮。

将事儿搞砸后推族长出来擦屁股的事干过不止一次两次,吴德恙父子被人围在中间,脑袋胀的一个比一个大,真他娘是受够了。

事到如今,谁背黑锅不重要,要紧的是先将人留在村里。

“把这几个老东西捆了谢罪!”

吴德恙一发狠,族人全都愣住了,尤其七名耆老的儿孙,慌忙朝四下里求情。

当下就有小半族人出言劝阻,到底是老一辈,咋好跟个孙辈低头赔不是?

吴有达火大的吼“没这帮老不死的带头撺掇,大伙能跟着瞎胡闹吗?为点蝇头小利,脸皮都不要了,拦不住、劝不听的,究竟谁他娘才是族长?”

吴德恙亦捂着胸口,指着七个老兄弟恼道“一早儿听劝何至于闹到这步田地?不为全族着想,做人也该留几分余地!”

不得不说,爷俩这话说的还是挺有技巧的,众族亲稍一寻思,恍然大悟的忿忿指责开来,连同服子侄都不替耆老开脱了。

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嘛!先前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现在回想起来,好处全让这几家给占了!

有德给族里出的那老多钱儿到底花哪去了?谨彦又为啥记恨族里?

你们凭啥不让咱管谢家人的事?但凡那会儿能帮衬一把,眼下都不至于将人得罪狠了。

没见四叔公都能和解吗?偏大伙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一错到底。

眼见事态不好,二叔公扬声指责,欲拖吴德恙下水“别他娘说的你多清白一样!”

不等余下六人开口分辨,吴德恙率先喊道“愣着干啥!赶紧绑了!”

前族长一发话,院外当即乱做一团,七家儿郎直接就跟族亲动上手了。

打骂推搡中难免误伤几人,未等将人制住,紧闭的院门碰的一下敞开来。

暮春傍晚刮起一阵旋风,卷了地面上的纸钱向半空中纷纷扬起。

招魂幡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两根白烛随之熄灭,祭坛兀自震颤,铜铃叮当乱响。

吴寡妇披麻戴孝跪于案前往火盆里送纸,胖哥儿举着幡旗,正鸡贼的用脚尖轻踹着桌腿。

吴谨彦一脸血点的寒声道“要打要杀都滚远点,打断祭祀,当心我爹挨个找你们索命!”

说完院门又碰的一下关起来,随后铜铃大响,寡母哭嚎声再起“他爹!他爹!是你回来了吗?呜呜……”

一干族亲早被院内景象震慑住了,好半晌才有儿郎哆嗦着指向宅门“鬼、鬼、鬼啊~~”

“鬼个屁的鬼!”

吴德恙挥手扇了个大耳刮子,虽是也被那一头一脸的鸡血吓了一跳,但到底是活的年头多,尚不至于惊到失语。

百十号爷们不打也不闹了,窸窸窣窣的全跟着族长跑。

吴有达惯不是个主意正的,心胆俱裂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求老三给他支个招。

怨气一起,全村不得安生,这会儿也只有老三能平息事态,想辙化解这场危机。

众人乌泱泱求到门上时,吴谨思未等应门先冲堂屋里喊“爹,还真来家了”

哥俩虽不知老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瞧那不急不恼的样,也知必然是心中有数。

果见老爹吧嗒口旱烟,沉声交代一句“老而不死是为贼”

吴谨思照原话递出去,说罢关门落栓,再不理院外族亲。

吴谨农悄默声捅咕一下兄长,挤眉弄眼的说嘴“你没发现咱爹越来越像半仙了?啥事都能一早料到”

“闭嘴瞧好吧”吴谨思可比他想的多,琢磨着没准是那损贼事前通过气也未必。

得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说辞,各家儿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啥意思?都没搭上话,三叔就知道咋回事了?

年岁小的儿郎尚且不知以往曾有过六十花甲子、修盖丘子坟的墓葬风俗。也就是将六旬老者关在石头坟里一天一次的送饭添砖,即达到节省口粮的目的,又能避免平民智者带头作乱。

后经朝代更替,虽明文废除了此等陋习,仍有氏族变相保留或用于惩戒触犯族规的老辈。

各村惩处大同小异:关祠堂、下地窖、送山洞,最惨莫过于活着时落棺下葬。

同样都是个死,区别仅在于,前两者尚能每日一餐、粪桶相伴的直至老死,后两者则一个活活饿死、一个活埋发丧。

吴有达至今都记得曾在多达数十本的吴氏谱书中瞧见过这样一句话。

——孝德元年,吴氏某某,老而无德,无益于世,即为偷生,理当送至祠堂,敬老等死。

吴有达扭头扫视一干族人,神情肃穆的指着七名耆老沉声复述“先贤有道,此等人无益于世,该当送去祠堂直至老死”

如此即惩处了七名老者,又成全儿孙养老送终的一片孝心,算得上是顾念旧情,给予轻罚了。

……事已至此,再闹腾也无济于事。

七人于当晚便被关去祠堂后身的小仓房里,儿孙送了被褥、恭桶、油灯、水碗后默默返家。

一日一餐,好吃好喝的奉养,顶多不能外出走动,倒也于性命无碍。

至少是给老辈留了点体面,不至于当众论处。

安顿完族事、家事,吴有达硬着头皮趁夜敲开院门。

进院后当先给吴有德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又是认错又是哭求的请老六念在过往情分上平息怨气,万不可动怒找族亲索命。

一家三口冷眼看着他忏悔己过,该来的不来,顶罪之人,磕死又能如何?

“我爹但凡能起身,这会儿都亲自来谢罪了”

吴有达这话倒未说假,吴德恙跟一群老兄弟扯皮了没几句就被气的两眼一闭,当场昏过去了。

要不然,七家少不得大闹一场,哪可能痛快认罚?

知道吴德恙那老匹夫病倒后,吴寡妇这心里才多少好受一点。

随后一家三口便于堂屋内联手将族长训了个没脸。

吴谨彦咬死了要搬,任由他如何做小伏低、恳求保证也未应允。

吴有达忍不住苦涩道“身处宗族,身不由己的事多了去了,怎就不能互相体谅些?”

“我吴谨彦从小到大,何曾沾过族里半点光?这几年千般欺压、万般隐忍,若非为了小二,你当我不一早儿搬出去另觅活路?”

“算叔儿求你了还不成?往后小二进学、你应试的花费,咱族里全给出了……”

吴寡妇讥言道“别介~族里的银子可不敢用呢,免得害人害己,再令我儿落得跟那谢永坤同样下场”

花枝亦站在婆母身后帮腔“快省了那几个脏钱儿吧!我有手艺养家,犯不着族里帮衬,这都没怎么着呢就想强贴上来,往后真出息了还得了?不定咋抹脖子上吊的逼迫咱们呢”

吴谨彦闻言拍桌而起,疾言厉色的呵斥道“学文习武皆为有朝一日报效朝廷,尔等宗亲为谋私利,肆意妄为,又岂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吴有达被臊的老脸挂不住,支吾半晌却又吐不出半句辩解。

属实是说的句句在理,让人不由得打心底叹服。

就村里这帮子眼皮浅的族人,没准真能干出逼人就范的糟心事来。

花枝狠狠呸了一声“真不知这书到底是给谁读的了”

光挤兑不算,还反过来假好心的劝慰族长“你瞅瞅,读书都读出祸事来了,还办那学堂干啥?趁早歇了心思,该干嘛干嘛得了,没得真供出个功名再落个抄家灭族的大罪”

吴谨彦极为赞同这话“身为族长,理当思虑以你之才能,可否驾驭虎狼,制衡宗亲,若无能,又该以何约束贼心,劝导向善”

吴有达被一家三口连讥带讽的说教一通,只得灰溜溜的逃走,回家后,面对一院子族亲半点好脸没给,只急问老爹到底是个啥情况。

各村都有各村的糟心事,万郎中施针喂药,好容易将人救醒后摇头劝道“心疾最忌大动肝火,再来一回,神仙也难保!唉~”

吴有达好言送人出门,嘱长子夜里赶车千万留神,定要好生送至家门不可。

十三名当家人待郎中走后才七嘴八舌的打探起来。

吴有达本就心烦气躁,再听吵嚷声忍不住吼道“全都滚!这族长老子不干了!等谨彦搬完,咱家也不在这村里住了!”

见他是真火了,叔辈们一着急,放开嗓门的连声相劝。

吴有达的婆姨气到抄起菜刀扑出来疯砍“滚!再不滚当心砍死你们这群王八蛋!谁惹的事谁自个平,少他娘让我家爷们去给你们装孙子!”

被个婆姨赶出来,一半儿郎跪在族长家门前认错,一半儿自觉跑去老宅那头盯梢。

叔辈们则分作三伙,直奔老二老三老四家。

吴家老宅哪管村里乱成啥样,闭门落栓后各自回屋睡觉,祭祀用品收也不收的任其搁置。

昏暗室内,一盏油灯微微挑亮。

花枝铺被宽衣,嬉笑说嘴“咋样?我就说这招一准能吓破胆子吧?”

吴谨彦揽人入怀,扬唇轻笑“我家夫郎最是机智过人,啥损招都能想的出来、哎呦~”

花枝着恼的狠拧一把,要夸就好好夸,连夸带损是几个意思?

不给他们来个“锅底抽柴”的狠招,真当咱家是能让人随意拿捏的了。

吴谨彦亲一下夸一句,好话说尽,才哄得胖墩儿又美滋滋的笑开来。 m..coma

想起四叔公那傻样,小胖子还好意思讥笑一嘴“老不死的,最该先吓死他!”

拍拍小肥腰,吴谨彦劝道“当面想着给留几分情面,再咋说也是直系叔公,耆老一倒,往后他就是族里说话分量最重的唯二老辈”

“啧啧~可不见得呢,保不齐再拱把火还能捎带脚气死吴德恙那老匹夫”

“给你坏的!睡觉!明儿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花枝兴奋过头,窝他怀里顾涌半晌,左思右想的揪着胸前一点唤了声“老大?我问你个事呗~”

吴谨彦闭眼哼唧“说~”

“你得实话实说,不许掺假!”

听到这句,吴谨彦强打起精神,捏着小手笑答“行,再捏我可不饶你了啊”

“滚~”花枝扭着那一点肉,斟酌开口“就是吧,小哥儿真能阻碍前程吗?”

吴谨彦失笑,怪不得一脸心事呢,缘是顾忌这个啊!

知他心思后,吴谨彦正色解释,瞒下选官派官时会因妻室低贱首当摒弃这一条,余下全都据实以告。

时下虽不再刻意抹黑、歧视第三种性别,却也没能宽容到哪去。

不乏达官显贵依然视小哥儿为贱,哪怕是大户人家生养的哥儿,也只有下嫁平民、贱籍才能捞到一个妻位。

在省城乃至京师那种地界,小哥儿依然只是充裕后宅、供人行乐之用,哥儿妓、哥儿侍,如仆役奴婢一样自由买卖,哪怕是正经抬进门的良妾,地位也低女妾半等。

家门显赫的哥儿妾日子尚且还能好过点,没娘家撑腰的即便被主母磋磨死也没处伸冤。

综上所述,娶哥儿为妻,明面上虽无碍仕途,背地里却少不得遭人病垢,不屑与之来往。

吴谨彦揽着肉乎乎的胖墩儿笑叹一句“八竿子没一影的事,担心那老多干啥?说不准十年八年的世风又变了呢,再说爷是怕人说嘴的人么?”

花枝听完忒不是滋味了,记起孙叔儿的话,心里更堵的慌。

内心里,他也自卑着呢,只不过惯于强撑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笑对人生而已。

他知道自个几斤几两重,除了一手养猪挣钱的本事,又胖,又矮,身份还低,万一日后老大嫌弃他了,不待见他了,还不得像戏文里演的一样,一纸休书扔脸上,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喜服的改娶娇妻?

光想想心里就憋屈,忍不住噘嘴嘟囔一句“那还是不盼着你当官了,就考个功名免了赋税得了”

在一起过了一年多,吴谨彦还能不了解他那点小心思?心中微微一酸,揽着胖墩儿故意坏笑开来,随口应道“好,以后让小二去当官,爷就在家陪你过清闲日子,也省得成日于官场斗来斗去”

他能有今时今日,全靠娶了个顶顶好的哥儿婆姨,别说他吴谨彦不是个喜新厌旧、忘恩负义的性子,只俩人现今这份感情,也足以令其舍弃虚名,宁做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花枝全然不知,吴老大看似一句随意应承,许给他的却是何等重诺,只恍惚觉得心安,不再担心会有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

小胖子喜滋滋的商量着日后家计,小嘴紧着在吴老大耳边叨叨,语气越轻快,证明人此刻心情越好。

吴谨彦会心一笑,只要夫郎开心,无论舍弃什么他都甘愿。

“也就谢永坤那种蠢货才会遭族亲拖累,等爷考□□名,看哪个还敢跑咱家里说嘴。若能再考中举人,不当官也可协助治理这十里八村,到那会儿,才真个是能挺起腰杆做那起子人上人”

“那不就跟郑举人一样得人敬重了?”

“嗯,到时候你就是举人的夫郎了,高兴不?”

“嘿嘿~”

“嘿嘿啥嘿嘿?爷这般努力可都是为了你呢,还不快给爷亲亲?”

“等、等你考中再说!起开、你不困了!”

“困个屁?早让你整精神了”

小俩口嘻嘻笑笑的磨了好一会儿嘴,困意上涌,挨不住的沉沉睡去。

搬家自然是不会搬的,别说一大摊生计不好说挪就挪,只求学进考一事也没谁真打算放弃。之所以整这么大扯,所图仅仅只为以绝后患,避免族亲三天两头的来家闹事。

假使老大小二真放弃读书,势单力薄的一家人,搬到哪又能不挨欺负?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去哪村都逃不开人情利益,本族尚且如此,外村更难站稳脚跟。

即使卖光田产搬去县里,又该以何维持生计?

县城那种地方可不兴养猪呢,倒个泔水都要花钱的地,更别提溜猪沤肥了,老早就得熏得街坊四邻闹到衙门,以四邻不睦的名义逼着他们一家尽快搬离。

第二日清晨起早,刚一开门就被人堵在了院里。

花枝没好气的骂“干啥?连门都不让出了?”

各家儿郎齐齐往后一退,谁都不敢跟哥儿婆姨呛声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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