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死也欢畅

1、

“知道为什么抓你来此地吗?”黄风怪坐在洞府的石凳上,翘着二郎腿。

唐僧不语,轻轻摇头。

“我准备吃了你,看看会不会就此获得长生。”

“阿弥陀佛,贫僧不这么认为。”

“怕死?”黄风怪露出戏谑的神情,“是不是想告诉我,其实吃你的肉并不能长生不老?”

“吃人者,天难容,地不载,恶念缠魂,业火加身。”唐僧淡然一笑,“施主的魂魄无恶念,周身无业火,心中更没有杀意,又岂会吃人?”

“呵呵,你还蛮有几分趣味。”黄风怪的表情却是突然变得狰狞,张开血口,锋利且尖锐的獠牙探出,“我是妖,你就不怕?!”

“你与我何异?”唐僧问。

黄风怪不说话了。

“妖与众生何异?”唐僧又问。

黄风怪闭上双眼,过了良久才说道:“你这和尚,虽然凡体,可是比佛更像佛。若佛真能看待众生皆平等,当年我们又何苦与天庭征战。”

“所以贫僧才要走这条西行路。”

“哼,也难有什么好下场!”

“或许有结局,或许没有尽头。”唐僧目光深邃,语气庄严,“倒是施主的心中藏着死志,始终不愿斩断牵连性命的因果,走到尽头却看不到结局。”

“把因果都斩断了,孑然一人还有何意义?”黄风怪一伸手,三股钢叉便通灵似的飞到他手中,“不跟你闲扯了,王与你的那个猪妖徒弟已经找来此处,我得出去打一架。然后,你就继续活着,陪王走西行路吧。”

2、

出了洞府,走过回峦古道,黄风怪与孙悟空并猪八戒相遇。

“妖精,快把我师父送出来!”八戒上前一步,吼道,“否则一耙将你脑袋洞穿!”

因为在孙悟空手下支撑了一万零一招,猪八戒终于被天庭的那位认可,故而观音大士才会送来两枚丹药挽救他。现在天庭的那位只让他加入西行取经之路,拜唐僧为师,他自然就要全力确保唐僧的安全,尽职尽责。

黄风怪却懒得搭理猪八戒,他望向孙悟空:“美猴王,你师父在我洞府内,暂时毫发无损。我要与你一战,打败我,否则我一个念头,洞内的小妖便可以随手宰了你师父。”

“老孙成全你!”悟空冷笑,从耳朵里拽出金箍棒,迎风长到碗口粗细。听见对方称他为“美猴王”,虽然奇怪,但他没有细想,眼中的杀意浓郁得几乎化形。

“我还有一个要求。”黄风怪显得不急不躁,随手甩出定风丹,“把它吃下去。”

与白龙马周旋之时,正是利用了定风丹的奇异效果,黄风怪才会轻易地把唐僧抓回洞府。

定风丹,不仅可以定风,亦能够镇压神与妖所施展的法术。

猴子一把抓住黄风怪甩过来的定风丹,随即一口吞下,干脆利索。

若是普通的神,吞下定风丹绝对会爆体而亡,然齐天大圣孙悟空却不怕。他曾经吃掉蟠桃大会上无数的神果以及太上老君积蓄了整整四千载的仙丹,血脉的力量举世无双,消化佛家圣物定风丹,不算什么难事。

黄风怪仰天长啸,三股钢叉感受到主人的兴奋情绪,通体发热,荡漾起嗡鸣。

他之所以要抓住唐僧,就是为了迫使失忆的王吞下定风丹。

现在,终于可以放纵厮杀了。

“轰!”

一道金光与一股黄风相撞。

激斗的气势如长剑直刺,破入云霄。

猪八戒没有加入战局,他独自离开,去摸索黄风怪的洞府,力求尽快救出唐僧。

“王,当年你告诉我,真正的强者从不欺负弱小,而是敢于挑战最厉害的对手。今日,我敢于挑战你,死也欢畅!”

黄风怪浑然不觉骨骼承受的压力,燃烧生命去演绎完美的进攻。

3、

半年前。

花果山南部。

愿湖浩淼,灵气弥漫,湖水既清且净,鸟瞰之下,如明媚的眼眸,动人心弦。

忽有微风吹来,点开一层涟漪。

“你来了……她死了……”

苍凉的声音从愿湖中心响起。

黄风怪现出真身,在湖畔坐下,说道:“老家伙,消息蛮灵通的啊。”

“很快,你也会死……”

“我知道。”黄风怪笑了笑,“她死前,来找过你吧?”

“她那时和你此时不一样……”

“当然!她是个比较蠢的蜘蛛精嘛。不过,她是我唯一敬佩的女妖。”

“她以她的死,铺了一条路……我能看见光……”

“这么说真的有希望唤醒王!”黄风怪眼中绽放神采,“和她一比,我却好像有些畏缩了,丢脸啊!但你能看见光,又让我高兴。来,陪我喝一场践行酒。”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银质酒壶,先往湖中倒去半壶,然后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经此一别,黄风怪便要慷慨赴死。

“你有定风丹……请想办法让王吞服……”

“好,我会的。”黄风怪也不问缘由,站了起来,伸个懒腰,“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酒很美……谢谢……”苍凉的声音带有些许的情绪波动。

“不用谢。”黄风怪挥手,“那我走了,就不与你讲什么‘再见’;毕竟我们若是再次见到,说明我却没能死掉,在她面前我还有何颜面,你说对吧?”

4、

金箍棒在孙悟空手中犹如飞箭,笔直射出,似蛟龙腾海,点中黄风怪的眉心。

然而黄风怪拥有保命之法,身躯骤变,竟散落一地,像是化为细碎微小的尘沙,融入背后刮起的一股黄风中,转瞬便飘到数百米外。

说来其实轻巧,黄风怪只要慢上一线,绝对会魂飞魄散!

单论战力,由天蓬元帅转世的猪八戒要比黄风怪强悍,但是黄风怪的秘技妖术三昧神风辅助效果极佳,遮蔽视线阻碍神识,且拥有持续性的杀伤力,属于莫大的优势。倘若他们二者进行厮杀,胜负估计难料。

但孙悟空不同,他已经吞下了定风丹,故而三昧神风在他面前形同虚设。黄风怪与他相斗,战力也就大打折扣,险象环生,远不如猪八戒坚持的时间长。

见黄风怪躲过攻击,又化为尘沙了无痕迹,孙悟空当即便开启了火眼金睛。

瞳孔深处摇曳火焰的光芒,视线横扫,刹那间看穿了黄风怪隐藏于黄风中的身形。孙悟空电闪而至,金箍棒高高在上,携万钧之势砸落。

黄风怪反应速度也是极快,双手抓住三股钢叉架在头顶。

咔嚓一声,三股钢叉竟断成两截!

“叉在吾在;叉亡吾亡……”黄风怪口喷鲜血,然后凄凉地吐出八个字,同时被兵器相撞产生的冲击力所推离,避开了金箍棒的杀招。

三股钢叉陪伴黄风怪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征战,结果居然被王亲手摧毁。

怎能不凄凉。

“也罢,我总归是要死的。你先我一步,千万不要着急,很快我就闭眼。”黄风怪抚摸断成两截的三股钢叉,轻声自言自语。

孙悟空似乎有些晃神,他看着黄风怪,缓缓皱起了眉头。

脑海中,破碎的画面浮现,隐隐约约,虚幻而残缺。

握住金箍棒的右手,紧了又紧,却迟迟没有挥出最后的一击。

“今日与你相斗,果真是死也欢畅!”黄风怪一步步走向悟空,脸上的凄凉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一种决绝的洒脱,“许久之前,花果山中有只黄鼠精,飞扬跋扈,仗着他实力强大,专门狩猎弱小的妖精为食。”

悟空不开口,也不出手。

他安静地听着黄风怪说话。

当他听见“花果山”,心头便产生了无法抹去的悸动。

黄风怪继续说道:“有一天,一只蜘蛛精闯入了黄鼠精的巢穴,惹怒了黄鼠精,于是就被咬断了一条腿。可惜黄鼠精正准备吃掉蜘蛛精的时候,忽然什么意识都没有了。你猜发生了何事?”

“石猴从天而降,把黄鼠精打晕。”孙悟空不明白脑海中怎么会清晰地冒出黄风怪所描述的场景,然而他却莫名地接了黄风怪的话茬,“怪哉!那只石猴和老孙长得好像!但老孙只记得两界山,从没听说过什么花果山。”

“长得像?呵,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黄风怪沉浸在回忆里,“当黄鼠精醒来,打晕他的石猴对他说,妖族之间不应该自相残杀,应该团结……石猴还说,真正的强者从不欺负弱小,而是敢于挑战最厉害的对手……你看,那只石猴比你伟大多了,他当然不会是你。”

“你走吧。”悟空没有动怒,反而将金箍棒变小,塞进耳朵里,并且舒展眉头,“刚才猪已经给我传音,师父被他救下了。念你未曾杀人,老孙也饶你一命。”

“你不杀我,可我想杀你!”黄风怪暴喝,一跃而起,双手各持半截三股钢叉,朝着悟空的太阳穴狠狠扎去。

悟空面无表情,向前打了一拳。

只一拳,彰显山崩地裂的恐怖威势,连苍穹都要暗淡。

于是,胸口被洞穿。

黄风怪挂在悟空的手臂上,瞳孔里残存一抹悲伤。

因果,解脱……

他已经尽其所能做到了极致,终于可以闭眼。

一缕无形、无色、无气的灵魂之焰悄然飘出,无视时空也无视距离地没入悟空头上的金箍内。七妹死时,飘出的魂焰也是如此。

忽有微风吹来,黄风怪的身躯便被吹散,随风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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