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更好的机会

次日下午, 夏季天长。天光还能从通风口透入诏狱的牢房中,少林方丈和他的师弟被照顾的很好,几个信佛的狱卒伺候的周全细致, 练武的狱卒随时听候差遣。官家说只给一碗粥喝,他们配了四盘点心来佐粥。

林玄礼带着一身人间烟火气——进宫搞烧烤去了——回到府里。

官家给他几个讹出真情实况的建议,都不错, 但远不如他自己设想的那样精妙绝伦并契合真相。

因为我知道所有的真相!

萧远山已经换做契丹人的服装, 虽然也是锦缎的圆领袍, 却坚决谢绝了所有珠宝首饰, 只带了一枚三两重的錾花金镯子。手里拿了一串精铁佛珠, 用一条酒红色的布料裹住脸, 像个蕃僧模样。

他心绪激荡,调查了这么久终于要逼近最后的真相——带头大哥和主谋!这两个害人的恶鬼, 还飘荡在人间!

勉强坐在中堂按捺情绪, 等着树影从房前空地的一侧移到另一侧, 锦鲤在荷花缸里吐了三百多个泡泡。

谢宝等人只知道表象, 昨夜又见他一掌之威严恐怖如斯, 虽然至今没看见过他的脸,依然都格外敬重。

林玄礼匆匆走回来,看他换下僧袍竟如此的威严, 压得住这一身花哨锦袍,坐在那儿不动已是先声夺人。乔峰什么时候才愿意来我家做客呢:“久侯了。我现在去换衣服。伯父,你定定神,收敛一下杀气。”

萧远山深吸了一口气:“希望不是汪剑通。他死的无病无灾, 实在太便宜了。”

两把小辫昨天没拆,睡了一夜蹭的毛茸茸的更显自然随意,自己动手换了衣袍戴上首饰, 也不必假手于人:“他们骂我,我能忍住。但你也要拿出仆从的做派来,不要一时心急就当着人家面前打我。”

萧远山忽的又疑神疑鬼起来,心说他也是个汉人,怎么会全心全意的帮我。这小子金枝玉叶,哪里就有偌大的心胸,不计较打伤他的陌生老头?难道今日在诏狱内设下埋伏,联合玄慈和他们皇宫大内的高手,将我一举诛杀么?那也得冒险一试,诏狱我已经探查过。“你放心,我就站在你身后,寸步不离。”

林玄礼听他声音凶的吓人,但可以理解,换做是我或者英英成了断雁孤鸿,我们俩比萧远山还疯批。打开银盒涂了一点口脂(润唇膏)。换做契丹话说:“我们去质问他当年的事。他的朋友答应了我们,现在躲起来,没了。”

萧远山慢慢说:“你不能断定他是否死了。”

“我只是个汉话不太好的北院契丹人,没了,没有他的消息,人死了,隐姓埋名躲起来。六哥和我说‘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北院大王想要攻宋,有南朝武人想要高官厚禄,投靠辽…大辽,劫杀属珊军总教头,试图激怒太后和辽主,哦,主公。”

萧远山谨慎的点了点头,认可这种虚构:“陛下。过去了二十八年,再重新调查这件事,这不合理。”

林玄礼掏出袖子里的小抄,南院大王北院大王的简介都在此,也就姓名年龄和立场:“我们契丹人需要赵佶的尸体来激怒宋主。我暂时拿一下关羽的剧本。”

萧远山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走吧。你用内力注入肺腧中,能自然改变说话的语气。”

大牢门口戒备森严,层层高墙,一道道铁闸门,墙壁后暗藏弓箭手、刀枪手和火器。

鸿胪寺的官员被调来配合演戏,不知道十一郎要干什么,大概是一场小小的报复。在衙门里等了一会,见一个人在阳光下身披余晖烁烁放光,手搭凉棚迎上去:“好一位阔绰的契丹王爷,浑身金光大放。”

林玄礼哈哈一笑:“怎么是你来了?白学士,你一向可好?又瘦了,公务繁忙,前途无量。”

“小臣惦念郡王的安危,日夜寝食难安。”

“多谢多谢。过几天我的球队比赛,白兄和小王看完球赛,去鼎香楼好好喝一顿。”

“我们小苏大人还在少林寺没回来呢。”白学士问:“能让那位月凌儿姑娘作陪么?我和她旧日相好,现在很久不见了。”

林玄礼笑道:“那就要看你今日能不能帮我报仇了。听说玄慈平生最恨契丹人,我偏要去捉弄他。你可要好好的端起官样架子,把耶律弥勒奴介绍给他认识。”

白学士低声说:“听说玄慈方丈是个武林高手。”

林玄礼抓着萧远山的胳膊:“你只管放心,我带了人抵挡。你要是演得像,就找月凌儿出来,在她面前大肆夸奖你。要是败露了我的身份,哼哼。”

“小王爷,请。”白学士一抖袍袖,猜测是朝廷不好处理天下第一名门大庙,郡王怒气难消,最后折中一下让他捉弄人报复一下也就算了。叭叭的开始当导游,还没出衙门口,就指着衙门上的牌匾讲:“这是太宗皇帝的御笔。这是赵普丞相的御笔。这衙门始建于……”

一直叭叭叭的讲到进入牢房。

萧远山猛地伸手按住小郡王的肩膀。

林玄礼一个趔趄:“嗯?”切换成契丹话:“你干什么?轻点。”

萧远山并不作答,他心脏一阵狂跳,过分的亢奋以及分不清楚是危机的直觉还是即兴奋。

为了避免涉事在押的官员认出郡王,当面打招呼以至于满盘皆输,早就在道路两侧支起步障,青色布匹绵延开来遮住视线。

换个角度来看,长长的走廊,两侧的牢房用布料遮挡,后面人影绰绰。

林玄礼歪着膀子碰了碰他,依然用契丹话:“别这么绷紧,放松点。”

白学士继续叭叭叭,一路讲到到了关押玄慈的牢房门口,这,牢房不大,却很干净。老和尚穿着干干净净的僧服,在干净的褥子上五心朝天盘膝打坐,双手结印在胸前。

他已经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听到一个人的声音,睁眼一看却是三个人,一个红袍官员,两个契丹人。为首的少年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皮肤黑亮,唇上留有淡淡的胡须,身后的蕃僧则一眼可见是一位高手。

白学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玄慈方丈。这位居士乃是耶律弥勒奴,从辽国而来,听闻方丈隐居此地,特意前来拜访。”

一个人在短短十日之内,从白胖和气朴素,变得黑瘦傲慢珠光宝气,自是判若两人。

少年手里还拿着扇子,歪歪斜斜的半靠在蕃僧身上,刀鞘和金荷包相撞,一路上都在用契丹话嘀嘀咕咕。这时候才笑着扫了一眼大宋官员,站起身子拿着扇子胡乱一揖,依然说契丹话:“接下来看我的啦。”

玄慈不为所动,坚定的无视他。

白学士笑到:“小王爷,中原的和尚连梵文都不认得,更别提契丹话了。请您说汉话。”

林玄礼的声音已经被内力改变,用内功注入肺腧穴确实有用,一开口声音更粗更生硬:“那好,本王有事要单独请教玄慈方丈,你且退下。”

白学士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拱手躬身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林玄礼用折扇拍了拍手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玄慈:“玄慈,你应当知道本王为什么来见你。”

老和尚养气功夫到位,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林玄礼骂了一句契丹脏话,用一种野心勃勃的语气说:“当年我们失败了,没关系,现在还有机会。而且比当年更好。”

玄慈看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岁,却说出一段石破天惊的话,心口狂跳。“当年的事……什么事?”

林玄礼大笑:“北院大王亲口对我说的,还能有假?在南朝地界,我们不用把话说的太清楚。当年死了总教头这个大人物,还不够,谁叫你们收拾了痕迹?真不会办事。现在死的这个好,天子之弟,够分量。听说南朝皇帝很爱他这弟弟,妙极。”

玄慈这辈子和契丹人扯上关系的事,只有一件,这一声听在耳朵里如同炸雷一样。他怎么知道我们收拾了痕迹?他在说什么…他是不是以为遂宁郡王是少林寺害了?“契丹狗,满嘴放屁!遂宁郡王是被恶人抓走,与我们少林寺无关!”

林玄礼脸色微沉,眯着眼睛打量他,露齿一笑:“玄慈……何必在我面前既当表子,又立牌坊。你的朋友没了,你现在成了少林方丈,就后悔了?”

玄慈听到朋友没了这一点,是真的惊恐万状,他一直都以为慕容施主是误信奸人之言,杀错了人之后抱愧郁郁而终。这些契丹狗怎么知道带头大哥是我?他怎么知道我朋友没了??难道这不是误杀,而是……慕容施主想要投靠辽国?

如果这是一次辽国内部的政变,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契丹大汉是被冤枉的合理,他带着妻儿赴宴遇到‘盗匪’,也合理,难道慕容博不是误信谣言,而是为了借刀杀人??难道当年四个一流高手,其他十七个江湖高手,全都被慕容博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几乎全部丧生?

想到这里,不由得遍体生寒。目光凝结在契丹贵公子脸上,又移到那高大沉默的蕃僧身上:“你说。三十年前你们契丹狗许给那人什么?”

萧远山提起心来,等着听他怎么凭空捏造,就算是小皇帝帮着他一起编,哪里就能预料到。

‘耶律弥勒奴’用扇子挠了挠头,露出一个较为油腻的笑:“听北院大王说,一个列土封疆,世禄世卿,一个尊为契丹国师。怎么?不满足了?”

玄慈沉默了一会,千头万绪,越想越觉得心慌。那一日中原武林横尸遍野,误杀了契丹人的妻儿,令一个契丹好汉目睹妻子被人砍死、自杀身亡,玄慈抱愧终身,之后百般探查都没有慕容博的踪影,只能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现在回过头来重新想一想,慕容博从辽国回来,把辽朝兵马说得一清二楚毫无破绽,因此令人深信不疑,少林传讯各路英雄,分批去几个关隘拦截‘来中原夺取少林秘籍的契丹精兵’,每一个地方都有二十多人埋伏,每一个关隘都有一个带头大哥等着,不论萧远山走那条路都只会拼一个两败俱伤。

慕容博将辽国兵马探查的那样清楚,日期说的那样准确,地点也确定无误,他是那样聪明谨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弄不清楚究竟是‘契丹精兵’还是‘陪老婆回娘家’?这件事玄慈不敢细想,又苦寻不到慕容博对峙,因此搁置下来。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这么一说反而豁然开朗。

必然是他!若不然这些契丹狗怎么会知晓机密行动,怎么会知道萧远山死在谁手里,又怎么会知道慕容博他死了!

萧远山盯着这六十多岁的老和尚脸上颜色骤变,忽然青一阵红一阵。还真叫他们小哥俩蒙对了?

玄慈怔怔的盯着他胸前佩戴的辽国金佛,厉声问:“北院大王,他想干什么?”

‘耶律弥勒奴’只是笑眯眯的摆弄扇子,像个猫儿似的舔舔嘴唇,对蕃僧调笑了一句,蕃僧低头回应,这才回答少林方丈的问题:“你要是真不知道,难道我找错人了?”

玄慈真的很难把心头的猜测说出口,一切全都错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