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无故之人(六)

“神说,在御前的,一切无礼者,都必须跪下!”

自称‘全权’的白袍女子,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许山广暴起的冲刺蓦然停止,就像一个小孩子奔跑一般,平地摔跤。

黑色的人工记忆生命体在许山广手掌上流动,在两道潜藏身体深处的意识的协助下,宛若液压机似的泵响在许山广手腕上爆出。许山广用蛮力死死撑在地上,但终究无法重新站起来,只能跪着,背上感觉有莫大的压力,宛若无形海浪不断落下。上界的引力在拉扯许山广的身子,水银的‘全权’一句话就制造出了一个重力场,仿佛言出法随。

‘全权’高举双手,长袖落下,露出她玉藕般的手臂,那里多么光洁,只是,如同凝脂的皮肤上却纹着可怕的鬼象,突兀的女鬼纹身无头无手,只有扭曲的血色身子如毒蛇一般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既见神使,八方皆拜。”‘全权’振臂高呼,天空落下了雪,或者说,那唯一的光芒下,凝结出了鹅毛大雪,只落在许山广的上空,如同天使降临,翅膀洒下羽毛。

许山广感到一股莫名寒气,随着雪花落肩,‘全权’看到许山广在浑身打颤,不由娇笑起来,面具让人见不到她的神情,但她欢乐的语气却是足以让人想象她那看蝼蚁一般的眼神。

“许山广,不要负隅反抗,交出圣树,这是你的还债,你必须的补偿,你知道吗?你的罪恶,让教会损失了财产,失去了大量的神职人员,作为目前,唯一的大祭司,尊贵的我,水银的‘全权’圣冕,若不是得到神谕,又怎会施舍给你怜悯,这是,仅有一次赎罪的机会,不要不知感恩,敞开你的胸膛,让神光再普照进你的心扉,洗涤你深藏于血脉的罪衍。”

许山广抬眼,他最多看到‘全权’丰满的胸脯,他咧嘴道:“神棍!很精湛的力量控制,但这并不是你的,老阿姨,你对于我们而言,也是外道,是该死的敌人!”

“你以为仗势欺人我就怕你了,我不是信徒,我根本不需要你们的精神慰籍……引力术我虽然并未学会,不过,就算解不开重力场,但凭一丝感悟,也足以。”

站不起来,许山广一边咕哝,一边便干脆跪坐了,那奇异的雪很冷,重力场很强,但都没有能阻止他挪动身子,仿佛这个打坐一般的姿势就是他本来的面目,许山广先前的所有动作如同幻象,如今的他才是真实,恢复原貌,变为了一座浑然天成的雕像。

一股浩淼,宏伟的气息从许山广身上如花朵一般绽放开来,‘全权’踉跄后退,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万山遍野的刀剑,鼻子骤然一酸,嗓子突然一甜,那是无形铁血的味道袭来,流淌了不知多久的岁月。

许山广沟通太虚,一个莫测世界的不可捉摸,这让‘全权’感到当头一棒一般,她感到一股危机感,不仅是信仰的动摇,更是此时她觉得浑身是如此难受,就好像她的身体是雪做的,然后突然被太阳直射,在融化,分崩离析。

这太虚的侵蚀所带来的不适感如同刀子扎脸,这种层次极高的力量压迫感,让她尖锐地叫喊起来:“异端,身受赐福洗礼的你,怎敢再借助域外的那些邪恶外道抵抗我的意志!我是神在人间的行走,我是奇迹的化身……我,是不朽的!”

“来啊,我忠诚的信徒们,我代为教主,执掌你们的信仰之火,现在,我的旨意,就是神言,注火仪式,起!”

随着一声娇喝,水银一般的未知颗粒浮现,一抹白雾在‘全权’身上展开,有某种无言的协定在瞬间达成了,那白雾里,好像每一缕烟气都是什么生物的神经,在扭动着,寻找着些东西。

‘全权’那一边本来在跪拜王座的白袍人们都纷纷转身,然后再次跪下,这次的方向,却都全指向了‘全权’,他们的兜帽迅速崩解为黑色的碎片,露出了真容。他们有的是年迈的老人,有的是俊秀的年轻人,高矮胖瘦,美丑不一,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念叨不断,祷告不停,即便口吐黑色的血,却也继续哽咽。

那血滴在地上,如同石油,粘稠冒着热气。

许山广睁开双眼,偷偷伸手,摸着普师姐送给他的那枚圆盘法器,死死地盯着水银的‘全权’,他也注意到那些吐血的,一脸虔诚的邪教信徒们,那些人精气神在迅速萎靡,显然,这是一种献祭。

而献祭仪式的中央,正是邪教徒们的目光交汇的中心,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在水银的‘全权’身上铺开,她似乎被什么东西笼罩,有莫测的伟力降临,将她迅速转为非人,令人不安。

“第一诫:不可随意捏造,使谣言四起。”‘全权’一指按在自己的眉心,她的面具猛然裂开,一种充满鲨鱼利齿大嘴占据了她的额头,口水拉出蚕丝一般的白线,令人感到头皮发麻。

许山广如临大敌,那怪嘴感觉能夺人心魄,鸡皮疙瘩一起,他的手指就要注入灵机时,却听到一声长啸蓦然出现,回荡于这一方天地。

“你敢动我的人!亏钱也得干掉你!”

那是普的玉音,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只是这里面还蕴藏了一丝金铁相撞的铿锵杀意。许山广心安下来,他打消了亲自攻击的念头,他最大的倚仗,已经来到了上界。

非人的‘全权’一指虚空,她的声音变得模糊无比,许山广也就能听懂个大概:“第二诫:不可目空一切,使他人愤懑。”

一抹雷电闪过,光芒照耀上界,类似爆炸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黑影随着这回荡的雷声落到了许山广身后。

‘全权’那边的邪教徒们都是闷哼一声,较为虚弱的直接倒地不起,只有许山广顿时感到一身轻松无比,全身血气顺畅方刚。那无形的重力场转眼就消失,那奇异的鹅毛大雪也倒卷不见,身体只被一股温软笼罩。

一身紧贴皮肤的紧身衣的普,她从后面抱住了许山广,她兜帽和口罩遮住了她的外貌,无人知道她的紧张和不安,唯有许山广,后知后觉。

“……普师姐,你没事吧?”

沉默良久的许山广终于想抬头了,但普的双手如同安全带一般柔软,却又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身体,男女授受不亲,换作一般人早已老脸通红,但许山广只是目前的身体是处男,他的那方面经验可是丰富的,是有两世为人的厚重。

“都说了,不要擅自行动。”普依旧使用传音,许山广的脑海里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飘过,却让他深感惭愧,只能被迫心安理得接受普的从后面拥抱。

比起梁侍然,普师姐似乎对他有其他感情,当然,许山广同样不认为这是爱情,有点逻辑思考的人都不会相信一见钟情。他只是觉得,普师姐,不想失去他,理由是什么,现在也没机会,估计后面也问不得。

许山广想了想,身穿“制服”的普师姐,可是个暴力狂,还是少言慎行为上。

‘全权’攥着拳头,她感到一丝羞辱,她能见得男女亲亲我我,但绝不能见得别人无视她,这不仅让她感到尴尬,更让她感到愤怒,如今这个状态的她,更加疯魔!

怒火攻心,只见‘全权’嘶吼着,她额头上怪嘴也是一张一合起来:“第三诫!不可妄自菲薄,使萎靡不振。”

“什么狗屁东西,什么垃圾玩意,也敢对我发号施令?”普师姐抬头,兜帽下的碧绿眸子充满不屑,直接喷吐出一尺寒光,这让‘全权’感觉刺目,直接吐血,她额头上的怪嘴也出现异状,直接闭嘴,然后仿佛缝合一般,竟然消失了,只留下了淡淡的疤痕表示它曾经存在过。

‘全权’不敢相信,她一手捂胸口,一手抬起,再次一指:“第四诫……不可争强好胜,使四面环敌。”

话落,她的身后便是虚影丛生,好似她身后的光线被什么东西吸收,吞噬了。

白雾里,虎啸龙吟,各种野兽嘶吼出现,一个一个奇异瑰丽的生物影像闪烁出现,它们是那么的巨大,仿佛一辆辆公交车呼啸而过。

“死开,没用的,你的言灵对我无用!我是何等存在,你也配影响我的灵魂?”

普依旧抱着许山广,她是那么自然而然,又是那么惬意,就像抱着一个自己心爱的大布人偶一般。

许山广震惊,普很顺便地保护自己,显得风轻云淡,但这其中在许山广眼里是如此充满了杀机,那各种异象令人心悸,只是,这庞大的灵机却终究无法冲到他们跟前,仿佛有道天堑横刀于他们和‘全权’之间,‘全权’使出浑身解数,挥洒出的一切伟力都如泥牛入海,不可转为实质的攻击。

“没用?尔等坐井观天,这场洪水,就是我神的审判前兆,你们,渎神!该死!”

‘全权’再次振臂高呼,这次,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泡沫尾音,是那么正常地说话,仿佛在朗读:“第五诫:不可心浮气躁,使圣树崩殂,但,圣树在异端身上。”

“第六诫:心有希冀,静候花开,我等愿意等待!但异端亵渎。”

“第七诫:虚持诚心,共盼神临,我等,以残躯化天梯,让神祇降世!惩戒异端!”

‘全权’不顾嘴角的鲜血和气泡,她伸着手,结着复杂的印,一道道电光在她残余的,白银般的面具上闪过,普双眼寒光一闪,她盯着‘全权’的脑袋,轻语一声:“还不上,你莫非又要当个逃兵!”

许山广疑惑,普师姐这是在跟谁说话,他就在普师姐的胸前,他根本没有感觉有其他旁人在场。

但,一道赤芒从眼前闪过,远处的白雾仿佛被强风吹散,‘全权’真身暴露出来,她大嚎吐血,被眨眼打飞了,宛若断线的风筝飞出。

许山广惊呼,有外人在场,那并不是太虚的气息。

这一击很快,快到许山广看不清,很重,重如打桩机,但‘全权’还是站了起来,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在充当背景的王座面前是那么渺小,却又是那么令人无法忽略,她的信仰让她风不能折,暴力不可摧。

面具已经彻底崩碎为粉末,她充满血水,充满丑陋肉丝和脑液的脸却只在许山广的眼里留有一瞬。

‘全权’完全塌陷的鼻梁骨和粉碎的面颊骨下一秒就纷纷愈合。她突然抬头,妩媚的向许山广抛了一个媚眼,然后她和许山广的身边突然百花盛开,如茵的绿草在脚下迅速的向四周蔓延了过去。

‘全权’轻吟着,她的手指慢慢的滑过自己高耸的胸脯,手指途经之处,她身上那严实的长袍和外套纷纷自行脱卸。

许山广打了个寒颤,‘全权’的真容很美,一颗比例极佳的美人痣点缀在她俏脸上,衬托出明艳无比的五官,可想她在现实生活里定是高不可攀,高岭之花般的女白领,她应该经常健身,蜂腰马腿,身材匀称,但如今……

不!绝不会如此妖艳,放荡,搔首弄姿,这是真实的违和感,这个女人曾经是如此的骄傲,但如今却像个人偶一样骚动,摆布自身,这……绝对是被附身了。

“厉害,厉害……”许山广修为凝眼,却是怎么也看不破到底何方神圣,他只觉得眼睛酸胀,让他不得不揉了揉眼睛。

许山广背后的普,自然注意到了怀里男孩的异样,对此,则是轻笑一声。

“有点东西。”

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上界,许山广侧头,发现他三米远的侧面,不知什么时候就站着一个穿着充满古意铠甲的男子,身高几近两米,扛着一把巨刃,却没有任何气息外露!仿佛呼吸都停止了。

“一个,武士!”许山广细看一下,差点叫了出来,仿佛在恐怖电影里见到了鬼的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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