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垣·第九章 商女不知恩

裴凌知道那个凶狠的眼神,若不是冷凝玉在,他是又要动手了。

想起之前挨的打,不知道秦双姐姐现在是什么境遇。怀上这种人的孩子,以秦双的性子,就是自己能把她一起赎了,秦双估计也不会走了。

张戚装模作样的叫春娘拿了个算盘,裴凌冷笑,“这就是大爷你说的生意,一买一卖,自产自销?”

张戚不理会她,春娘拨弄了一会算盘,说,“一百两。四个姑娘。”

“一百两?你疯了,当我们是冤大头啊。”东方紫张嘴骂道。

张戚装得可怜,“小主子,就是这个价嘛。都是拿算盘算的,不假。”

“你自己的算盘,怎么算都是你说了算!凌儿,我们走,去官府叫人。”东方紫拉着裴凌就要走。

“哎哎,小主子,怎么动不动去官府叫人。咱们做的是正经买卖。那些姑娘也是他们家人自愿买给我们的,官府的人来了也是如此。”张戚赔笑。

东方紫算是来了气,“官府没用是吧,那我叫皇城司的人来,不信你这个破地方没有猫腻,到时候非得给你这里拆了不可!”

张戚听到皇城司这三个字瞬间变了脸色,望向裴凌。裴凌看出他的慌张,她稳住东方紫,让她别那么冲动。随后伸手示意张戚过来说话,他俩避开众人,走到一旁。

“这姑娘什么来头?”张戚问道。

合着东方紫的男装没半点用处,裴凌不好直说她公主的身份,毕竟烟花柳巷人多眼杂,万一东方紫出了个什么好歹,自己没法交代。传出去,大曜的公主大闹花街,自己身为侍女也难辞其咎。

“这主子很厉害。是长公主的客人。能赚点是一点,别招惹她。”

“那你有多少钱?”

“一两。”

张戚:……

“我才到府上多久啊,这还是主子给我的赏钱呢。”

张戚急了,“你这一两也太过分了,你卖身钱我都退给卢掌事了,让她好生照拂你。我还以为你这次放了两条大鱼来给我宰呢!”

“你…没收钱?”裴凌狐疑的看着他,怎么都有点不相信。

张戚无奈,“没收,为了给你通通门路。”

裴凌想到卢掌事确实对自己格外照顾,不知道有没有他的原因。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来不及细细思索,道,“这两个不是大鱼,是狠角。别再信口开河了,赚点得了,放那些清河的姐妹走。”

张戚想过裴凌可能是来报复,可能是逃走,没想到她真是为了救人而来,悻悻道,“你肯赎,人家未必肯跟你走。”

“你别管,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裴凌转身告别他,随即回到东方紫身边。

“说什么?”东方紫道。

张戚先声打断,“三十两吧,成本价。也是看在二位贵人的面子上,你们行侠仗义,我行个方便。”

裴凌犹豫了一下,对东方紫说,“可不可以借我三十两?”

东方紫看着她,“你的月钱才四五两吧?”

“以后给你当牛做马,肯定把钱还了。我现在手上只有一两。”

东方紫无奈,“你何必跟这种人多说呢?我们一分钱不给又如何,我叫皇城司把这里拆了,我看他们还敢怎么样。”

“不行,我姐姐在他手上。”

东方紫一惊,“你亲姐姐?”

“不是,就是同行的姐姐。”

东方紫好似吞了一千根针,她自打出生就没这么憋屈过,把钱袋重重摔在桌子上,“拿走吧,我服了你这个傻子了。裴凌,你就是个蠢出生天的傻子。”

裴凌充耳不闻,从钱袋里拿出三十两递给张戚,“放了她们,我得亲眼看到。”

张戚拿着钱,对东方紫行礼,“多谢小主子。”他找出照身帖交给裴凌,使了一眼神,让春娘带着三人上楼。

楼上乌烟瘴气,房间里不少嫖客都是抽烟草的,烟雾缭绕,呛人的很。春娘带他们上楼,打开一扇门,屋内灯光昏暗,黑暗中的一个影子看到门开了,如同惊弓之鸟缩了起来。

“出来吧,有人来赎你了。”

那弱小的身影露出半个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一般。春娘又重复了一遍,“有人来赎你了,不用卖身了。不成器的样子。”

裴凌瞪了她一样,春娘笑道,“隔壁两个房间都是呢,还有一个姿色好一点的,在楼上正在接客。我等下再带你们上去啊。”

东方紫的表情顿时更不好看,她似乎忍无可忍,“裴凌,我和凝玉在楼下等你。”

裴凌点头,她走进房间,“我是裴凌儿,是来赎你回去的。”

“裴凌儿?是你,你,怎么会是你呢?”女孩整个人精神萎靡,好似被折辱摧残了一番,不过在这个地方,想也想得到。

裴凌看清了脸,是同行的顺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走吧,送你回你父母身边。”

顺红露出脸,但很快又埋了下去,“不…我不走,我哪还有脸回去啊。”

“你不想见你父母了吗?”

顺红泣不成声,“弄成这般地步,这样的名声,回去…生不如死。”

裴凌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刀片绞动,“在这里就好吗?不管怎么说,你的家人还在等你。你仔细想一想,照身帖放在这,我去看看其他同行的姐妹。等下再回来看你。”

裴凌走进另外两个房间,所有女孩无不是容颜憔悴,像受了极大的刺激,淡漠如同木偶一般。不知道张戚他们做了什么,她们无一不是不肯离开,裴凌心痛的同时,也气愤她们自甘堕落的样子。

历代名妓,如柳如是,李师师,纵使流落风尘之地,也未曾自暴自弃,为自己博了个好才名,好姻缘。如今自己要给她们赎身,好似欠她们的一般,还得百般劝说。好似今天踏出了千春楼这个大门,就活不成了一般。

楼上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提着裤子走出来,春娘便来招呼,“姑娘,现在可要去楼上?”

裴凌叹了一口气,走上楼,打开门,正是何田田。她正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的红妆都被蹭掉一半。

何田田看清来人,大吃一惊,“怎会是你?”

看她比起旁人似乎精神状态还好些,裴凌儿道来原委,“我是来赎你们出去的。”

何田田皱眉,狐疑的看着她,“你哪里来的钱?”

“我借的,你别管了。走吗?宵禁前送你们出城。”

何田田坐在桌案旁,倒了一杯酒,自嘲一般的笑道,“回去做什么,饭都吃不饱继续做乞丐?看你混的不错嘛,裴凌儿,你愿意回去吗?”

裴凌没有把自己全家已经搬入紫垣的事情说出来,淡淡道,“所以即使见不到家人,也愿意留在这样的地方吗?”

何田田笑出声,“我是被自家人卖掉的,回去又如何呢?成为家里耻辱,这样的名声,日后还怎么婚配?”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重新开始。”

“你放屁!”何田田倏然将杯子向地上一摔,“裴凌儿!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被卖到楼里的人不是你!被侮辱的人也不是你,每天被毒打,被逼接客的人也不是你!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重新开始了?没那么容易!”

裴凌看着她,何田田眼中布满血丝,大吼大叫的时候青筋暴起,眼泪也跟着下来,“裴凌儿,你知道女人的贞洁有多重要吗?”

“不知道,我知道命重要,自尊重要。”

“没有名声,没有贞洁,哪里来的自尊!”何田田怒吼道。

“自尊是自己给的,不是别人给的。”

“呵呵……”何田田踉踉跄跄的扑到她面前,抓住她的领口,一股浓烈的酒味直扑进裴凌口鼻,“自己给的?你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勾栏之内的女子,几个还有自尊?若要我回去为众人所唾弃,我宁愿死在这里。”

裴凌摇头,“不是这样的,哪怕为人唾弃,倘若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世间就没有救你的人了。”

何田田一身酒气,大声斥责道,“我没喊你救我!是你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对我一通说教,怎么了?有点钱就要来做救世主了,又要来充英雄了!裴凌儿,你真让我恶心。”

她不停的出言侮辱,言至此处,多说无益。裴凌转身就走,何田田追出来,一把将酒壶扔到她身上,酒壶砸中裴凌后背,随后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碎片。

“滚!你给我滚!”

声音之大,惊动了楼里的众人,东方紫和冷凝玉连忙冲上楼,守在裴凌身边。何田田还在对着裴凌破口大骂,一旁的春娘用手帕掩着笑。

“裴凌儿,你再来我一定撕碎你的嘴!”

“你这人什么毛病,裴凌儿来救你,你还反咬一口。”东方紫回怼道。

裴凌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说了。

“我没求着她来救我,不需要她在这里演忠烈!我是娼妓,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田田扶着门框哭喊道,肆意发着酒疯。

“狗咬吕洞宾,我告诉你,过了这村没这店了。除了裴凌这个傻子,你家人都不会来救你了,你这么不知好歹,活该你烂在这个楼里!我们走!”东方紫对着何田田一阵怒骂,拉着裴凌就要离开。

裴凌推开她的手,走到何田田面前,放下照身帖,“随便你怎么想我,我会跟张戚说,你们随时可以走。你也可以骂我,但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有早点离开这里。”

说罢,裴凌一手拉上东方紫,一手拉上冷凝玉,三人携手下楼。

何田田好像失去支撑一般,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的决堤而下。看够了热闹的人冷眼看她,窃窃私语,言语间不比她刚刚骂裴凌的好听,即刻又各自散去。

楼下的张戚正和身边人饮酒,裴凌走下来,众人目光纷纷向她投来,她才注意到当中甚至还有当时被她咬伤的男人,只有张戚不抬眼看她。

裴凌走到他面前,“那些钱先放在你那里,如果这几个姑娘想走,随时让她们走。对双姐姐好一点,钱不够的话,再来长公主府找我。”

“慢走不送。”张戚嘴角噙着笑,眼神中的嘲讽不言而喻,好似在说早就告诉过你了。

今日作了一番无用功,裴凌心里不由得烦闷,三人一起走出大门,三个人都沉默着。冷凝玉和往常一样不说话,裴凌是受挫,东方紫气得鼓着腮帮子,一直想着怎么报复。

还是东方紫先开口了,“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去吧!白白花了钱,挨了一顿臭骂。那女人真是不知好歹,刁民一个。哪天叫皇城司调人,给这刁民打一顿。”

裴凌被她逗笑了,“你怎么每天不是贱婢,就是刁民的。在你眼里,我们平民老百姓还有没有什么好人了?”

东方紫笑了,“有啊,看你就挺好,是个良民。”

裴凌装模作样行个礼,“那凌儿可得谢过公主了,没找皇城司给我打一顿。”

“下次你可得听我的,别自找不痛快。”东方紫劝道,裴凌应承下来。

东方紫伸了个懒腰,“饿死本公主了,等下找个酒楼吃饱喝足就回去了。都怪你,没去成妙音坊,明日我们再去!”

“好。”裴凌应声道。

突然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后面拽住了裴凌,定睛一看,是刚刚其中一个少女,顺红。她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就从千春楼里追了出来。

“裴凌儿,带我回去找爹娘吧!求你了!”说罢就跪倒在地上。

裴凌和东方紫面面相觑,她连忙扶起顺红,顺红哭成了泪人,“我想回去,我想见爹娘…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认了。”

裴凌的眼眶瞬间湿润,想到这一晚上的折腾没有白费,委屈的心酸泪水这时才涌出。两个女孩抱在一起,裴凌不停的安慰着她的情绪。

“他们…他们真的不是人。”顺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轮流……只要不听话就是一顿毒打……我真的以为此生逃不出来了。”

裴凌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后背,“你受苦了……”

东方紫似乎有些接受不了眼前的场景,“马上宵禁了,怎么办?”

裴凌一伸手,东方紫不解,“干嘛?”

“钱袋。”

东方紫忍不住骂道,“裴凌儿你蹬鼻子上脸是不是!你……”

裴凌指了指在她怀里哭成泪人的顺红,东方紫翻了个白眼,把钱袋扔给她。裴凌把钱袋里钱都倒出来,约莫五十多两银钱,一股脑塞到顺红怀里。

“顺红,你先在这边找个客栈住一晚。明日拿钱,想买什么买什么,你父母现在被安置在城外的难民营,有人会带你去。我不方便出城,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愿意重新开始,好日子在后头。”

顺红看着手里满满的钱,不住的弯腰行礼,眼中闪动着光,“谢谢!谢谢恩人,多谢两位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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