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章 化妆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班主任除了满身污垢,头发也是腻得像是能拧出油来,且乱糟糟地搭在脸上,遮住三分之一的面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始终感觉班主任和前些时候有些不一样,不仅是不动的身体,还有他那双眼睛,瞳孔明显放大,眼神没有焦距,飘忽地盯着前方,双手依然公正地垂直放在他的裤缝间。

赵叔叔在我们将班主任扶起来的时候,有意将他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班主任身上,并将硬硬的衣领立起来,挡在班主任的下巴位置处。我知道,赵叔叔应该是想以此遮住班主任那张死人一般的脸,让周围的人少一分疑惑,以让我们能顺利地将班主任带走。

我紧紧拽着班主任的手臂,装着一副很娴熟的模样说:刘老师。你怎么在这啊,你可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好幸苦?说完瞪王冲一眼,他反应倒是快,忙附和道:对啊刘老师,你说你这几天都去哪了。学校不去,课也不给我们上,你知不知道同学人找你都快找疯了,师娘这几天也到处找你。走,我们先送你回家。

周围的人一听顿时更加对我们指指点点,且众说纷纭,部分人谴责班主任,说身为老师却不负责,放着一帮的学生不好好教,玩什么失踪。又或者有人骂我们不懂规矩,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也不该打扰别人的送葬仪式,这是对死者的亵渎与不尊敬……等等的话。

场面顿时有些失控,赵叔叔对我和王冲看了一眼,示意我们带着班主任离开。我忙低声对王冲说了一句:我们先走,说完拖着班主任往人群外头冲。说来倒也奇怪,前几天还对我和王冲横眉冷对,甚至拳脚相向的班主任,此时竟像那没了魂的木偶,乖乖跟着我和王冲的脚步走,丝毫没有反抗之意,只是他的身体实在太过冰凉,让我觉得心里很不安。

赵叔叔并不理大家的疑惑,说了一句‘请大家让让’,欲带着班主任离开。然而在路过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身边时,她怀里一个看起来不过两三岁的女娃,不知怎的突然就大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往她母亲怀里钻,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怕怕……妈妈,好怕怕……

孩子的母亲显然冷了一下,而后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说:你怕什么,别怕,有妈妈在,别害怕……

那个叔叔的脸……好吓人……我怕怕……小女娃躲在她母亲的怀里小声嘟囔,正是这么一句话,将大家的注意力全拉到了班主任那张惨白的脸上。

这下人群更加沸腾,那些离我们很近的人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尤其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在盯着班主任看了一两秒之后,突然像是有所顿悟,紧紧抱着孩子的脑袋,快速向后退了好些距离,最后背靠着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目光幽深地望着我们。

这个时候钱爷爷扒开人群走出来看,只看了班主任一眼,似乎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只见他快速走近班主任,嘴里说着‘刘老师啊,原来你在这儿,哎呀……我们找你找得好幸苦,走,快跟我们回去’,手却不知道从兜里掏出一样什么东西,对着班主任的脸上来回不停地摩擦了一阵,待他收手时,班主任白皙的脸奇迹般地变得红润。

钱爷爷做完这一切,赵叔叔走了上来,简单地解释了一遍说:刘老师是镇初中的教师,教数学的,失踪快十天了,这段时间不仅警察到处找他,全校师生也都在找他,没想到今天竟然让我们在这里碰到了。

赵叔叔说:好了,我们先送刘老师回家,他妻儿老小现在正在家里等着他回去。说完再不管沸腾的人群,对我们一个眼神示意,往学校的方向走了回去,留下身后一堆人,发着各自的疑问,不过我们已顾不了那么多。

这场送葬仪式对我们而言是疑惑的,我们一时半会无法去追究那个棺材里躺着的是何方圣神,自然也就无法知道为什么班主任会跟在送行队伍的最末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送回他自己的家中,再看看能不能从刘师娘那里打听到一些对我们有用的消息。

送葬队伍所在之地,距离刘老师的家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这个过程中一直是我和王冲一左一右扶着刘老师。我的好奇心较重,一边走一边不住侧头看刘老师的脸,为什么钱爷爷不过是在他脸上胡乱涂抹了几下,那苍白的脸就变得红扑扑,似少女般?

如此想着,我不自觉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不想我的话音刚落,孰不知竟传来王冲一声神经质地大喝。我吓一跳,一时没留意地面,一脚重重踢在凸起的石头上,整个人一个向前扑,脚上好一阵踉跄,好在走在身边的余欣洁反应够及时,一把拖住我的肩膀,避免我与地面来个全身接触,不过刘老师并没有那般幸运,在我向前扑的时候因为忘记了松开他的手,他整个人也猛地前倾,加之他本身已毫无反应力,‘扑通’一声,在我们所有人的视线中重重扑倒在地。

不知道我是该庆幸,还是倒霉,在大家齐心协力将刘老师扶起来之后,只见他整个脸上沾着一层淤泥,我想也不想一把拽住王冲的衣袖便往刘老师脸上抹,不想摩擦过后,他脸上淤泥是不见了,但同时那层‘红润’也完全遗留在了王冲的衣袖上。我看看王冲的衣袖,又看看刘老师的脸,最后再望着钱爷爷,看他从包里拿出个黄纸裹着的小包,打开之后是红色的粉末。

钱爷爷冲我们笑笑,说了句叫我骇然的话:胭脂,给死人化妆用的。阵吉估才。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一些有钱又颇为在意自己容貌的女子,她们就算死也希望自己能光鲜照人,所以才延伸出给死人化妆这一职业,在如今被称为入殓师。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钱爷爷除了会扎纸人,原来还会给死人化妆。

我对死去的人是恐惧的,自然对钱爷爷的这项本事并不太在意,倒是王冲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在接下里的路途里一直跟在钱爷爷身后问长问短,还拿着那一小包胭脂在自己的手背上试用,尤其感兴趣。

刘老师的家就在街边上,我们到的时候天色已有些灰暗。这是我前面提过的第二次去班主任的家中,与上次我和余霜去的时候不太一样,上次去的时候尽管家中陈设简单,但至少看起来是一个温馨的家,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饭桌上吃饭,其乐融融,羡煞旁人,可是这次不一样,当我们隔着班主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勉强只看到堂屋正中那个红色的大门框时,我便闻到一阵刺鼻的味道,这个味道我很熟悉,是奶奶以前常用的香。

事实证明我的嗅觉是灵敏的,走近之后我清楚地看到,在刘老师家的堂屋大门以外至少两米的距离里,均匀地插着两排点燃的香,像是用香做出的一条很短的路。顺着这条香铺成的路往里看,能瞧见堂屋正中摆着一个黑色的香炉,里头除了一柱燃烧过半的香,还有几十根香燃尽后留下的耿。

我想那个时候就算家中有人去世,也不会有人一次性点燃这么多香,这像是在用香摆出一个阵法,只是我不知道这个阵法有什么用。

面对眼前这般景象,我已惊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问着‘为什么’,不过我还未能得出答案,耳中便传来一声孩子的叫声,抬头看时见刘老师的小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门槛上对着我们笑,稚嫩的声音喊着‘爸爸,爸爸’,话音刚落,听刘师娘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看到我们之后,有片刻的呆愣,之后就像疯了般冲我们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刘老师,嘴里发出一阵嚎啕大哭。

我们一群人很自然地退开两步,看着刘师娘哭,边哭还边骂:刘长春,你个混蛋,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边……骂着骂着忍不住哽咽,过一会哭得更伤心,再继续骂:你个没良心身上怎么这么冷,这几天你都去哪干什么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个混蛋还知道回来啊……

至始至终我们都静静地站着,并不上去打扰刘老师与刘师娘的‘团聚’,不过兴许是得不到刘老师的任何回应,刘师娘哭了一会后缓缓松开手,眼神迷离地盯着刘老师的脸看。

起初师娘脸上是挂着悲伤情绪的,可是越看脸色越难看,到后来干脆伸手去扒刘老师的头发,但在拂过刘老师脸颊的时候,我明显看到她一阵颤栗,手迅速往后缩了缩,回头满是疑惑地盯着我们,带着颤音问了一句:我家长春他……他这是怎么了?

赵叔叔脸色难看,好似哽咽一下,刚要说话时从门口冲出来一个小男孩,嘴里愉快地大喊着‘爸爸,你回来了’,猛地扑向班主任,就在他抱着班主任时,班主任那具僵硬的身体,突然在我们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直直朝后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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