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九章 道理谁都懂

“你觉得所有的矛盾都靠一瓶拧紧了瓶盖的可乐就可以解决吗?”

“当然不是,”蒋邵川立刻回答,“所以创造怎样的契机很重要。”

宋芙搭在自己大腿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道理谁都懂。”

“实践比较重要。”蒋邵川接过她的话,然后从随身的手提袋里取出一本素描本和一支铅笔,用很快的速度完成了一张速写,画的是刚才女生把可乐瓶推到男生面前的那一幕。

他向宋芙解释,“习惯了随手记录一下。”

宋芙却被素描本勾起了另一段回忆,vivian,那个蒋邵川在公司里遇见的女生,会安静地看他画画,似乎拥有秘密,因为一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惨戚戚”哭得妆容全花,又问他“人生是不是总是忧愁多过快乐”。

最终被他画进素描本里的女生,蒋邵川在回来的第一天就跟她讲了这个故事,只是并没有给她一个结局。

眼下旅途漫长,她又恰巧记起,便主动开口询问了后来的事情。

蒋邵川有些意外她还记得,回忆了一下自己上次讲到哪里。

“她问我,人生是不是总是忧愁多过快乐的。我说,你年纪轻轻,以后还有大好的人生,怎么这么悲观呢?后来我回过头去想,其实挺后悔自己当时说了这句话的,我不该那么自以为是。”

“当时她听了,也只是笑笑,忽然又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难过吗?我几乎是不假思索,我说当然会,又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她听了,又很高兴,说谢谢我。”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下去,“后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在公司里遇见vivian,不过大家萍水相逢,我也没有想太多,几乎都要把她忘了。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在一家高档的娱乐会所见到她。”

宋芙眉毛一动。

蒋邵川赶紧强调,“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次是一个买了我合同的企业家硬是要招待我,我不得已才去的,什么都没干,就是喝喝酒唱唱歌。”

“不用解释,”宋芙淡然地说,“你就算干了什么我也不奇怪。”

蒋邵川一哽,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信誉度,于是生生把那些多余的话咽下,接着道,“她那天化了很浓的妆,穿得非常性感,跟之前我认识的那个大学生几乎就不是同一个人。但是说实话,可能是因为我一早就意识到她有自己的秘密,所以那时候好像也不是特别惊讶。”

“大概是因为这种拆穿谎言的方式太直接了,vivian的反应很大,一走进包厢看见我就露出非常难堪的表情,我甚至以为她就要夺门而出。

但是她没有,很快就镇静下来,继续自己的工作,陪包厢里其他几个人喝酒,唱歌,最后跟一个老板走了。”

“第二天她在公司门口那边等我,素面朝天,穿了身运动服,马尾扎得高高的,跟我道歉,说她骗了我,她根本不是什么大学生,就只是个坐台小姐而已。”

“我从来没有介意过她的职业,也尊重大家对彼此的保留,反而还为撞破她的秘密感到内疚,当然就跟她说没有关系,我说你是什么身份都好,不影响我们成为朋友。”

“她的眼眶红了,但这次没有哭,她告诉我,其实真的很想读大学,但是她家没有这个条件,只能经常来这边转转,如果有人对她笑,问她是哪个系的,她就感觉很开心,即使知道都只是一场梦,也不舍得戳破。”

“渐渐地,她开始真正地跟我聊自己的事情,后来我知道了她有个在读书的弟弟,有个重病的母亲,还有好赌的父亲留下来的一大笔债务,家里的所有压力都扛在她的肩膀上,她只好放弃学业,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

“一开始她没想走这条路,是被一个同乡的女孩子骗了,第一次她是被强迫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几乎想要去死,可是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那个人给她留了好多好多钱,她就告诉自己,不能死,千万不能死,她死了就再也没有办法赚钱,没有办法养活弟弟和妈妈。”

火车在经过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之后天气就开始阴沉下来,没一会儿窗外下起一场很大的雨。

两边的荒山上都稀稀落落地矗着几座孤坟,杂草被豆大的雨点砸得东倒西歪,一道闪电劈下来,惨白的光,把群山旷野劈作两半。

“其实我想过要帮她,比如说帮她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可是她问我,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有什么工作会比现在的来钱快吗?那一刻我,我无言以对。”

“我意识到我所想的一切在她面前都十分苍白,十分没有意义。这世上很多人的生活方式都不是自己可以选的,命运就是自从她出生那一刻就深深刻进她骨血里的东西,怎么反抗?”

“认识她很久之后的一个下午,她来找我,说想让我帮她画一张画,我答应了。本来想摊一张画布给她画,但是她说用不着那么隆重,让我画在平常用的素描本上就可以。”

“在画画之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你觉得我美吗?我说当然,你很美。她听了之后,像放心了似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这才看见,她身上居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鞭伤,烟头烫伤,还有很多淤青,非常……”蒋邵川深呼吸了一次,“非常可怕。”

耳边似乎愈发地嘈杂了,暴雨、车轨、婴儿的啼哭,一切都很混乱。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对中年夫妻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相互依偎着睡觉,于是蒋邵川和宋芙就那么被隔离开了,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轻描淡写地说,最近她跟了一个老板,就是爱好有点与众不同,没什么。”

“当时我几乎哽咽了,明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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