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走一步看三步

俞襄喊过一遍,坐等杜小草现身,城头却迟迟没有动静。

一众闲人四下环顾,人盯人,硬是没发现杜小草的身影,连跟她形影相伴的黑岬都不见了。

咄咄怪事!

杜小草隐匿在人群中,心情忐忑紧张,她并不惧怕出阵,但黑岬不肯,抢先给两人做了乔装,若是再被揪出来,百口莫辩。

黑岬见她不安,微微轻笑:“别慌,她找不着我们。”

“万一呢?”

“……”

黑岬不以为然,刚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就见俞襄冷笑起来,袖中飞出一轮巴掌大的罗盘,通体赤红如火,指针赫然是一根翎羽!

云澜一族的翎羽!

杜小草震惊至极,凭本能认出那是属于自己的翎羽,浸染过自己心头血的翎羽!

怎么会?!

她低低说给黑岬听,黑岬也震惊了,以杜小草“云澜帝姬”的尊贵身份,被人偷偷拔了一根翎羽……或许有可能,取走心头血绝无可能。

且不可能悄悄进行,取心头血十分凶险且恶毒,对身体和魂魄的伤害不可逆转,那一瞬间的剧痛足以让人刻骨铭心。

最重要的,是取心头血必须头脑清醒时进行。

杜小草没有这样的惨痛记忆。

黑岬默了片刻,猜到了一种可能:“你涅槃过一世——”

杜小草面色遽变,是啊,她涅槃过一世,那一世死得凄惨,而且在死之前,被“挚爱”偷袭一剑穿心,心头血唯有那时候能取走!

她深吸一口气,撇开这些暗沉记忆,问黑岬有没有对策?

“这是我前世的心头血和翎羽,对我这一世也能起作用?”

“不如这一世的心头血管用,但也不是全然无用,俞襄只需要寻到一点端倪,就能揪出你。”

“怎么办?”

“……”

足智多谋如黑岬,一时间也哑了。

杜小草催他:“是祸躲不过,你解除我身上的封禁,我下城头去打一场,生死有命,我本来就是被征召来的东疆,战死沙场何足惧——”

正慷慨表态,身边骤然多出一个人影,秦紫胤从小酆都中出来了,手中的箬衣剑微微一扬,剑芒倏然冲到俞襄眼前,击碎了她手中的血色罗盘。

没了这罗盘,她就找不到杜小草。

俞襄恼恨,却没有大发雷霆,她是审时度势的人,这剑芒能无声无息靠近她,击碎她手中的法宝,也就能击碎她的脑袋,让她当场毙命。

秦紫胤一身紫袍,魏然屹立城头,冲俞襄拱了拱手:“惊扰城主了,不必再寻云澜帝姬,我替她出战。”

俞襄还未说话,人群中的许攸冷笑起来:“凭你一个七十二洲的杂鱼?”

“你不是杂鱼,你下去灭了那孽障?”

许攸语塞,被身边的跟班劝住,坐等看秦紫胤不敌惨死。

他死了,杜小草还是要出战!

秦紫胤猜到他心中所想,嗤笑:“若如你心中所想,你也得沦为城下枯骨,今日便宜你了,替你这种宵小挡了一灾。”

“呸!等你真的打赢了再来嚣张!”

“……”

杜小草不放心秦紫胤出战,但她放心秦紫胤手中的箬衣剑,凭着此剑,即便不敌也能全身而退。

双方打成平手,战局继续僵持,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杜小草不相信对面的白袍妖王会真的兑现诺言,约战输了就退兵,一准会有反复,眼前来回交手,挣得只是士气,看似缥缈实则重要的心气,一场大战,即便势均力敌,哪一边精气神弱了,哪一边就难胜。

城头下方,白袍妖王的弟子听闻秦紫胤是“杂鱼”,立刻猜到他的跟脚,趁机奚落俞襄:

“怎么,偌大一个羽界的俊彦都死绝了,非得让一条杂鱼过来送死?还是你们那些俊彦,都自认为比不上这条杂鱼?”

俞襄回击:“赢你不需要什么俊彦,一条杂鱼足矣!”

妖王弟子笑得捧腹,城头上也嗡嗡一片,俞襄这句话听着气势凛然,实则把之前下场的菡仙子、金乌太子、老妪师徒全都埋汰了。

败兵不可言勇,大家心中腹诽一番,嘴上没争论什么。

秦紫胤这边,紫袍蹁跹,一脚跃上城头,俊逸身姿引得城头一众仙子嘀嘀咕咕。

万众瞩目下,他御剑升空,如箭矢般滑过城头,施施然落在妖王弟子面前。

杜小草眼尖,发现他催动的仙剑,不再是箬衣剑,而是红妆。

她急道:“怎么不用箬衣?!”

单凭秦紫胤的道行,岂能赢了妖王弟子?只论道行,他比金乌太子要逊色许多,跟菡仙子差不多,参照菡仙子的秒败,他也能强到哪儿去?

杜小草忧心忡忡,黑岬劝她不要心慌:“紫胤公子不是冒失的人,也许会有妙计,他在小酆都中闭关了很长时间,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咱们都不知道。”

杜小草能怎么办?只能拭目以待。

城头下方,秦紫胤和妖王弟子相距十丈,互相凝视对方。

秦紫胤一剑碎了俞襄手中罗盘,妖王弟子看得清清楚楚,扪心自问,他是没这个本事的。

他能杀了老妪,靠的是事先布了后手的偷袭。

白袍妖王见弟子心怯,用心声提点弟子:“他也是偷袭。”

妖王弟子警醒,笑嘻嘻问秦紫胤:“云澜帝姬是你的心上人?”

“是又如何?”

“等我杀了你,再杀了她,让你们在冥界做一对鬼鸳鸯。”

“羽界甚好,我们不想去冥界,而且你也不会成全什么‘鬼鸳鸯’,一旦有机会就会下死手,震碎对手的魂魄,不让他们有任何起死回生的机会,但我不会这么对待你,我会把你的魂魄抽出来,淬炼成灯芯,点燃在城头百年。”

“就凭你?小鱼界的杂鱼?我很好奇,你是这么哄得云澜帝姬的芳心呢?你们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就凭你这张好看的脸么?”

“脸生得好看,让心上人喜欢,是一件很舒心的事,不像你,丑陋如蟾蜍,硬要披上一张别人的假皮惑众,你连直面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又何来登顶证道的豪气?”

一句话,噎得妖王弟子面色难看。

城头那边,观战的“俊彦”、“仙子”也呆怔了,有人使出秘宝窥看妖王弟子的本相,有人大声嘲讽。

妖王弟子受不得激,愤然出招,他心情起伏过大,破绽就露出来了,秦紫胤手中的红妆剑趁机上前,在他面颊上划出一寸长的血痕。

若是正常人,这一点小伤不算什么,对妖王弟子来说,就是毁容了,他身上的这张皮囊没有自动愈合的能力。

他气得眼瞳赤红,手中飞剑疾如闪电地袭杀过来,逼得秦紫胤步步后退,双脚在地上划出一条沟壑,眼看就要退到城墙根下,才止住颓势。

妖王弟子使用灵力修复了脸上的伤痕,悻悻奚落秦紫胤:“你比刚才那几个废物有趣,我都舍不得马上杀了你,得让你多陪我一会儿。”

秦紫胤冷笑:“你不是舍不得杀了我,是没本事杀了我,非要说舍不得,你舍不得的是我这副皮囊,比你身上披着的这一张更好看。”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你都不是羽界的人,干嘛帮着羽界,来我们这边,包你活得畅快,你那意中人,云澜帝姬,我们也替你抓过来,别看你肯为了她出战,她一时感动,终究不会嫁给你的,她的长辈和族人也不会答应的。”

“已经答应了。”

“他们是骗——”

话未说完,“噗”一声闷响,妖王弟子的嘴角被剑芒豁开,血迹汹涌。

城头有人哈哈大笑:“小子,话太多,招报应了吧?”

妖王弟子抬起手,抚摸被豁到耳根的嘴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薄,眼神越来越狰狞,衬着他残破的脸皮,令人不敢直视。

城上城下,全都陷入沉默。

在这沉默中,一直以俊俏少年面目示人的妖王弟子,缓缓褪下了他身上的皮囊,露出一具崎岖的身体,像极了人形蟾蜍,通体都是毒瘤,三角的脑袋,凸出的眼珠,阴鸷地瞪着秦紫胤。

站在他身后的白袍妖王,长吁一口气,夸赞弟子:“很好,你终于破了心障。”

秦紫胤冷嗤:“别睁眼说瞎话了,他的心障更牢固了,他摆出这阵仗,跟凡夫俗子气急败坏自捅刀子吓唬人有什么两样?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怎么抓住我,剥了我的皮,披在他身上装样!”

他骂得酣畅,丝毫不顾眼前师徒俩难堪的脸色,泰然自若地斜睨白袍妖王:“你好歹是一位妖王,怎么收了这么个跌份的徒弟?就他这心性,注定成不了大器。”

“不必成大器!能杀了你就行!”

妖王弟子咆哮大怒,无穷剑芒如骤雨般扑向秦紫胤,双方陷入混战。

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

站在城头的杜小草,急得连连跺脚,她的五感六识虽然敏锐,却不能突破那些剑芒,看不清他们是如何杀伐的,生怕尘埃落定,秦紫胤变成了第二个金乌太子,被活活剥掉了皮囊!

黑岬劝她:“别担心,有箬衣剑在,秦紫胤肯定能全身而退。”

“万一箬衣剑不肯帮他呢?万一要挟他呢?你说过的,千幻无情道不讲母子亲情,全都是练功的炉鼎!”

“炉鼎的利用价值消失之前,就还有庇护的必要,”黑岬笑得诡谲,提醒杜小草别忘了从前的仇隙,“他偷袭过你一次,害得你差点丧命,不,是真的丧了命,现在替你出战一次,大家扯平了。”

“这怎么能扯平呢?”杜小草依旧纠结,黑岬却换了话题,问他罗盘的事。

“你想过没有,俞襄手中的罗盘不但有你的金翎,还有你的心头血,那些事都是在七十二洲发生的,一千年前了,是如何落到了俞襄手中?”

杜小草微怔,“七十二洲已经被其它几界分食,大胤也覆灭了,散落在大胤的天材地宝,多半都被搜刮一空,我的金翎和心头血,落到羽界这边的什么人手中,不足为奇,我是云澜的帝姬,他们为了针对云澜妖部也好,为了钳制我祖父也好,都会把这两样东西藏匿起来,关键时刻有奇效,但我没想到,会是俞襄,就为了把我逼下城头,就暴露了底牌。”

“把你逼下城头,未必一定就让你死,那妖王弟子完全可以像对待菡仙子那般,借口你长得好看,生擒留在身边,以此钳制云澜妖部和你祖父,六爻城沦陷之后,前方一马平川,云澜族地就成了新的东疆。”

杜小草听得倒吸冷气。

如果没有秦紫胤站出来,她大概率落入彀中,妖王和俞襄的怒火,全都转移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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