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师徒怒目

俞襄处置了哭哭啼啼的菡仙子,留下了秦紫胤,亲切低语,问他认不认识暗中襄助的前辈?

秦紫胤装傻:“不是城主大人您暗中出手?”

“……”

糊涂账。

俞襄不确定秦紫胤是撒谎呢,还是真不知情,谨慎起见,先让他去一边歇着。

经过这么一场厮杀,“紫胤公子”的名头重新响彻,起码在六爻城一地,此时此刻,无人能压得过他的风头。

姬岳和许攸也不行。

而秦紫胤的风采气度,心境和砥砺,又远胜千年前在岐山古驿初见杜小草时,一时之间,迷得周围众多妖部子弟目眩神迷,尤其是仙子们,罕有不眼冒星光的。

黑岬哈哈大笑,拉着他走到一座高台上,拍着他的肩笑容热切,口中说的话语却不相干,警戒之意明显:“帝姬冒失了。”

这话不是冲着秦紫胤说的,是冲杜小草,怪她不该就此显露行迹,应该伪装到底。

杜小草后知后觉,懊恼气闷,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秦紫胤道:“算了,瞒也瞒不了多久,咱们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藏头露尾。”

“咱们没干亏心事,咱们碍着别人干亏心事,麻烦上身,还有的心烦。”

杜小草蹙眉,看向城下乌泱泱的邪妖,并没有退走的迹象。

白袍妖王的弟子,是被秦紫胤生擒回来的,俞襄身为内应,迫不及待把这头血月天蟾拿到手中,送出城去保他一命,但秦紫胤坚决不肯交出。

黑岬提醒他,如果非要交出,记得一剑杀了,震碎神魂。

“你不必真的杀了血月天蟾,只言语上说一说,俞襄就会怕了,她不想担害死妖王弟子的罪过,在她看来,你和城中所有人都是瓮中之鳖,天蟾留在你手中,只要活着,迟早都能救回去,不必急在一时。”

“她太自信了。”

黑岬摇头:“是你太单纯了,俞襄刚才索要不得,马上就会有其它诡计。”

“比如呢?”

“比如你和邪妖弟子约战,只是约战,没说要一定杀死对方,百妖妖王完全可以提要求,让你交出他的弟子之后再撤兵,你是交呢,还是不交呢?”

交了憋屈,不交就会引发战祸,邪妖那边可以理直气壮的赖账,输了约战也撤走,继续围攻六爻城。

秦紫胤气闷:“之前那头蟾蜍击败金乌太子和老妪师徒,可没有放他们生还!”

菡仙子还是沾了他的光,意外被带回来。

然而邪妖不是讲道理的妖,很快就如黑岬猜测的那般提要求。

秦紫胤冷笑,让妖王把金乌太子、老妪师徒全都活着送回来,他就把血月蟾蜍放回去。

城头站着的妖部俊彦也怒了,大骂白袍妖王“卑鄙”、“输不起”。

俞襄脸色变幻不定,群情愤慨下,她若开口让秦紫胤放了邪妖弟子,必然成为众矢之的,秦紫胤还未必肯听她的。

白袍妖王翻脸,扔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褐色卵石,直奔六爻城上空。

这卵石刚一放出来,只有拳头大小,飞到半空时就大如水缸,越升越高,越来越大,像是一座小山丘。

众人没当一回事,这么一座小山丘看起来挺有声势,砸不坏城池上空的防护符阵。

黑岬凝目看了片刻,震惊大喊:“小心,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是一颗淬炼过的星辰!是陨石阵!”

随着他的大吼,大部分都在愣怔,姬岳和许攸却慌了,忙不迭地跃下城头,周身亮起各种防护法宝。

许攸的法宝像是一个大蛋壳,把他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遁入地底消失不见。

姬岳的法宝是蚌壳,牢牢地把他裹住了,紧随着许攸遁入地底。

他们俩是妖部子弟的领头羊,这一逃,人心立马乱了,到处四散奔逃。

杜小草和黑岬没有逃,城池就那么大,攻击范围那么广,逃与不逃区别不大,除非能一瞬间挪移到白袍妖王攻击范围之外,否则都是白费功夫,包括遁入地底的许攸和姬岳,他们的蚌壳和蛋壳,不见得能庇护他们安全。

头顶的“卵石”,居然是一整颗星辰淬炼而成,哪怕星辰比较小,也不会小过一座六爻城。

杜小草想不通,这白袍妖王是如何把一整颗星辰淬炼成法宝?

黑岬猜测,白袍妖王有奇遇,发现了一颗濒临爆开的星辰,这星辰自带空间属性,可以暂时折叠,被他搬运到东疆战场,当做致命武器。

“这颗星辰爆与不爆,与白袍妖王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暂时延缓了它爆开的时机,且把它空间折叠后带来六爻城——”

“卑鄙!”杜小草唾骂,跺脚,催动水晶罩遁入地底,无论有没有用,这已经是她最强的抵御手段了。

黑岬也呆在水晶罩中,没有进入秦紫胤的小酆都。

让两人讶异的是,秦紫胤没有像从前那样,一再催促他们进入小酆都,连他自己都没进入,只是盯着手中的箬衣剑发呆。

杜小草发急,不由分说地把他拖拽进来,诘问他:“怎么不进小酆都?”

“不安全。”

干巴巴一句,再没了下文,眼睛依旧紧盯着箬衣剑。

城头那边,一直端坐云头的老叟动了,身下的云朵犹如布帛,无尽舒展,笼罩了六爻城,能否抵挡住陨石星的攻击,不得而知。

一颗星辰爆开,冲击力且不提,单单是大大小小的陨石激射迸射,杀伤力就惊人。

杜小草盯着半空越来越炽热的星辰,其上裂开的缝隙犹如沟壑,中间有灼热的岩浆缓缓流淌,“砰”的一声巨响,天空顿时陷入黑暗,数不清的碎石、滚烫的岩浆扑向下方!

……

杜小草闭上了眼。

黑岬轻笑:“别担心,没你以为的那么糟糕,城头那老叟有点真本事,能挡住一大半碎石头。”

杜小草半信半疑,蜷缩在地面下三百丈那么深,依旧能感受到地表的灼热和血腥,这一波袭杀之后,城中的普通百姓能活下来寥寥无几。

四下逃散的妖部俊彦,能幸存几个都要看脸。

杜小草唏嘘叹气的时候,耳边传来嗡嗡大骂,来自邪妖的诅咒,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可见愤怒。

黑岬笑容满脸:“我猜中了,邪妖吃了大亏,上去看看吧。”

三人缓缓上升,靠近地面的时候,发现在六爻城上空爆开的星辰,碎片却大部分落到了城外邪妖头上,死伤成片,哀嚎遍野。

杜小草惊讶,看向城头依旧闭目枯坐的了老叟,疑惑他是怎么做到的?

黑岬四下观察过,比划了个“卷包袱”的手势,“那位前辈用一种法宝,把爆开的陨石碎片全都裹了起来,扔到城外的邪妖头上,让他们害人不成反害己。”

“什么样的包袱,能包得住爆开的星辰?”

黑岬指了指半空的云朵,“如果我没猜错,这是那位前辈的本命法宝。”

老叟做了这么震撼人心的事情,却像没事人一般,依旧枯坐在云端,浑身上下近乎寂然,唯有出手后的磅礴灵汐还在震荡,久久未能平息。

第一拨冒上来的妖部俊彦叹服,不约而同冲着半空的老叟拱手行礼。

老叟闭目,视若不见。

城头下方,邪妖大军所在的地方,星辰崩开的巨大碎石和岩浆一起涌动,被烫死和砸死的邪妖不计其数。

白袍妖王身上都有了血迹,狼狈懊丧,气度依然保持着,温声诘问云端上的老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投奔羽界,羽界又能给你什么好处?!”

老叟睁开眼,指了指白袍妖王所在的方位。

白袍妖王气怒:“杀自己人算什么本事?!自家人有什么疙瘩解不开的,不何必要叛出?!”

云端老叟嫌他聒噪,升起浮云,把整个身形都遮蔽住,眼不见心不烦。

与邪妖对峙,最忌讳心烦气躁,为了一时意气而忘了审时度势,那样的人,无论修为道行如何,大多没有好下场。

比如方才跟老叟端坐在一起的老妪,就是因为舍不得冒失弟子被擒杀,从城头追了下去,陷入围杀丧了命。

蚂蚁多了咬死大象,任你惊才绝艳,道行通天,一旦陷入围杀,最多是重伤逃遁,想要救人是笑话。

一剑挽天倾是传说,传说往往缥缈,难以落到实处,逞一时快意,落千秋遗恨,何苦来哉,在茶楼酒肆的闲人口中,不过是白白送死,让自己的大好头颅沦为旁人的一桩战功。

……

陨石星爆开,虽然大部分伤害被老叟挪移到邪妖那边,六爻城遭遇到的伤害依旧不轻,到处都有尸体和重伤的人群。

俞襄身为城主,一面安排人手去救治,一边严守城头。

邪妖吃了大亏,一时半刻没能力发起新一轮攻击,双方都要趁休战的空隙盘整。

许攸和姬岳从地底钻出来,重新恢复了蹁跹气度,忙忙碌碌开始救人。

菡仙子也出来了,跟在俞襄身后,沉默不言,跟平日里的叽叽喳喳判若两人。

俞襄瘟怒:“你哭丧着脸干嘛?还在怨怪我当时没有冲下城头去救你?姜嬷嬷倒是冲下去了,后果呢?你希望为师陪你一起殉葬?!”

菡仙子惨白着脸摇头:“不希望,师尊是六爻城的城主,肩负重任,岂能因为这一点师徒之情罔顾大局。”

“说得倒是好听,你心里就是在怪我!”

俞襄吼得愤懑,搁在平时菡仙子早就战战兢兢跪下请罪,今日却淡然处之。

“师尊不去救我是审时度势,我心中伤感是人之常情,大家各有各的难处,何必强求呢,我没有强求师尊效仿姜嬷嬷,师尊又何必强求我识大体?我本就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家碧玉,让师尊失望了。”

“啪”一记耳光,重重打在菡仙子面颊上,打得她嘴角沁血,人也差点踉跄跌倒。

远处近处都有窥视的目光,菡仙子却没有觉得尴尬,径自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壤,轻声软语:“师尊错爱了我,我自请除名,从此不再是师尊的弟子,免得辱没了师尊的一世英名。”

她说完转身要走。

俞襄气坏了,抬手施了个禁咒,把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这个死丫头,越来越桀骜不驯,以为你是什么帝姬,什么贵女,金尊玉贵万千人捧着,你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的野丫头,能拜在我门下,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敢忤逆本尊!”

菡仙子眼泪簌簌。

俞襄还觉得不解恨,站在她身后破口大骂:“邪妖凶残又狡猾,最喜欢利用羽界修士心软的弊病设连环套,他们只要抓住那种出身高贵、天赋异禀的年轻俊彦,就不会轻易杀掉,剥皮抽筋炼魂,撕掉手脚、毁掉面容,犹如罗刹地狱一般,惨不忍言,被他们生擒的羽界俊彦,想自尽都难,死之前受尽折磨,你就算不聪明,也能想到他们为何这么做!”

俞襄似在解释给菡仙子听,又似在自辨,语气暗沉,围观窥视的一众修士也沉默起来。

今日之菡仙子,便是明日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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