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我姓奇,奇怪的奇

嘀嗒,嘀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老人与少年,四目相对而视。

老人眼神凌厉肃杀,少年眼神不卑不亢,似乎各有其道理而为之所争执。

偌大的厢房内,安静的氛围,陷入一种紧张的状况。

嘀嗒,嘀嗒……时间还在流逝。

“哈哈哈……”

忽然,盯着沈问丘的老人从那两句话的较量中醒悟过来,并哈哈大笑了起来,畅快道:“止步于此,好一个止步于此,好久没遇见你这么有趣的年轻人了,你叫什么来着?”

满脸笑意的拄杖老人再没之前那般凌厉肃杀,让人不自觉的毛骨悚然,反而露出了和善欣赏的神色,让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沈问丘感到放松了许多。

刚刚,他觉得自己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并且声声入耳,甚至如今,紧握的手心,仍旧是冷汗涔涔。

好在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如果一个连自己都没底气相信自己说的话的家伙,对于方才的道理,只是信口胡诌,也不知道老人会不会崩溃?

不过,今日之事,当真是教会了少年,真的不能再如此的口无遮拦,在这陌生的世界,一切说话、行事,都要思虑再三,谋定而后动,切不可莽撞。

收起复杂的心绪,沈问丘朝老人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自报家门。只是,这一次,沈问丘终于有了一个符合如今的称呼,“外门,沈问丘。”

先是细细一品,老人似乎也像是读过书,能体会到“问丘”二字的浅显含义,啧啧称赞:“问丘,沈问丘,总觉得好像挺有哲学道理。不过,倒是个好名字,跟你的为人一样狂,你小子担得起这个名字。”

问丘,何以问之立丘顶,唯我立之以俯缆。

如何不狂乎!

狂……沈问丘到不觉得自己狂,也不知道老人是如何看出自己狂的?亦不曾做何解释,面对这位给自己带来强大压迫感的老人,只是恭谦应承道:“不敢,不敢。”

“年轻人谦虚什么?”老人笑容和善,不喜欢这些过分繁琐的礼节,也不喜欢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在自己面前拘束,变得乏闷无趣,便打趣道:“你小子连顶撞长老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

“我……”沈问丘有些无语,自己怎么就顶撞长老了,不过是说了两句无心又合理的大实话。

“不过,我就喜欢年轻人狂一点。狂一点,才能显得朝气蓬勃,狂一点,才更像是有血有肉。”老人不给少年辩解的机会,“但也要知一点礼节。知礼节的孩子,才会是个讲情义的。只是不能太繁琐,一旦繁琐,就会让然觉得讨厌。这一点,你小子做得就过了点,倒不是很合老夫的心意。”

这长老,似乎是个话痨……沈问丘又行了一礼,“小子记住了,下次一定……”

“你看你,又来?”瞪着铜铃大眼,老人对沈问丘动不动就给自己鞠一躬,有些无语。

见状,沈问丘尴尬收起了作揖的手,老人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切回正题,“把你的身份令牌拿来,老夫给你登记一下。”

恭敬递上自己的身份令牌,等待老人处理。老人按照规矩将上面的一百积分划走,“欣赏归欣赏,但是规矩还是得执行的。”

老人是个讲规矩的,不会因为欣赏沈问丘就破坏一些规矩,这是他一向的处世原则,也是他至今落魄的原因。

将令牌还给沈问丘,老人笑着道:“小子,你很不错。只可惜,我在修行造诣上并不高,否则,我还真愿意给你当个引路人。”

引路人?

如果自己的修为造诣符合自己的认同,自己便会收眼前这位有礼节也有傲骨的少年为徒,但很显然,现在的他并不认同自己的修为造诣,或许还可以更高?

当然,简简单单一句话,也道出了他心中的不甘。

难道刻符师的修炼天赋注定不高?

或许以前是信的,但现在又开始不信了……老人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次复杂来自哪里。

引路人,是什么意思?沈问丘当然明白。

这并不是个陌生的词汇,在轮回小世界,他在读书道路上的引路人就是齐先生,于这个修行世界,引路人,多半是修行指导的师父。

但他也听得出来,收徒之事,老人是真的有心无力。

虽然自己确实急需这么一位在修行路上的指导老师,但鉴于老人所表现的有心无力,沈问丘也不是个不知进退的,懂得点到即止,所以只是恭敬作揖,并平淡的回应了一句,“多谢长老欣赏。”

而对于老人说的引路人之事,则是闭口不谈,免得戳了老人的伤心处。

“哪里的话,我欣赏你,跟你谢我有什么关系?”老人实在不喜欢沈问丘这一点的礼节繁琐,“不要太过拘束了,老夫一向不喜欢繁琐的礼节,像刚刚那样就好。”

接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一支笔,老人像当初那位长老一般将沈问丘的借阅信息录入登记册中,同时提醒道:“按照规矩,你可以使用这卷轴三个月,而且这三个月内,此卷轴上记载武技不得给他人借阅,也不得私自传授他人。另外,三个月之后,必须归还卷轴,否则,本派将强制收回,并将你逐出少华山,可明白?”

对于这些规矩,外门弟子手册之上都有记载,作为读书人出身的沈问丘早已烂熟于胸,并清楚的了解宗门这样做的深意,实则是保护稳固宗门核心利益。

然而此刻,沈问丘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老人身上,而是在老人手中这只笔上。

当然,这并不是他没有见过笔,而是这笔,太过奇特,比先前带他入传功阁那位长老使用的笔,还要奇特。

这支笔,笔身墨玉亮泽,其上更刻有青竹几根,坚韧挺拔,栩栩如生,而青竹之上似乎还有一条竹叶青,若隐若现的,藏于青竹身上,探头探脑,煞是机敏。

其笔毫,亦是不错,似乎是用了某种珍贵动物的毫毛所制成,只是沈问丘不认识这种动物。

而此时,它在老人手中,自身的墨玉光泽似是若隐若现的熠熠生辉,但实则又是毫无变化。

当然,这些都不是令沈问丘感到震惊的,最令其震惊的,是那青竹上的竹叶青。

有那么一瞬间,沈问丘以为它是活物,绕青竹缠走,灵动可人,但实则它根本一动未动。

只见老人神情认真而严肃,用这只毛笔一丝不苟的写下沈问丘的借阅信息,字字规整,凝练有力,透着一股子的精气神,都跃然其上。

只是见无人回答自己,老人不经感到疑惑,抬头就瞧见沈问丘这个小家伙直勾勾的凝视着自己手中这杆“墨玉青竹”,愣愣出神。

不经让他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手中这杆“墨玉青竹”虽然珍贵,但真正识货的也不见得有几个,尤其是那些外行,只会当它是个珍贵的把玩物,值个千八百两的。

甚至,卖了也就卖了,也不给心疼,更不会像沈问丘这样盯着它瞧的。

“怎么,你识得此物”但沈问丘的眼神挺奇怪的,既没有见到宝贝的炽热贪婪,也没有不识货的平淡无知,就这样盯着它,带着丝疑惑的盯着它,老人觉得这眼神很奇怪,便打断沈问丘的发呆,疑惑的问。

从墨玉青竹那条似动非动的竹叶青上回过神来,沈问丘没有将自己的疑惑告诉老人,也没有将自己看见的,告诉老人,而是摇摇头,苦笑道:“不曾识得,只是想起昔年自己执笔作文的日子而已。”

“哦,你还是个读书的?”闻听此语,老人惊奇一声,然后认真打量起沈问丘来,虽然少年眼角下多了一道并不怎么合时宜的疤痕,显得凶相了些,但他整个人的言谈举止,倒是透露着读书人的儒雅气息,像是个儒家门生。

“原先是。”沈问丘不愿意多谈这些,怕提起轮回小世界,这位长老又把自己当成一个脑子有问题的。

“年轻人读点无用之书,也是好的。识点道理,便会试着约束自己的行为,不会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于修炼也是大有裨益的。”老人似是颇有心得,“但是读书归读书,道理归道理,修行依旧不可落下。”

“仍记得当年行走世俗时,有位先生曾与我说过,哪怕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也懂得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的道理。”老人颇为感慨道:“此话,至今萦绕我耳畔,恍如昨日初闻呀!”

可你他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你是完全的不讲道理啊……老人回忆起那位白衣先生,一步一拳杀一人,然后还对自己说,哪怕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也懂得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沈问丘恭敬作揖道:“受教了。”

“哦,话说的太多了,倒是忘了给你介绍。我手中这笔乃是玄器所制,它叫‘墨玉青竹’。珍贵得很,只是可惜,这是符文笔,所以,我不能赠予你,倒是可以给你看看。”说着,老人将他的墨玉青竹递向少年。

擦了擦手,沈问丘极为郑重的从老人手里接过这支墨玉青竹。

墨玉青竹入手的一刹那,沈问丘便恍如找回那股自己失去已久的熟悉感觉,甚至对它极为亲切。

只是让沈问丘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支叫‘墨玉青竹’的笔,看似小巧,却极为沉重,少说有五十斤重,让他这位握了十八年笔的书生都觉得吃力,不甚趁手。

要不是他成为了纳灵境修士,都不一定能够提得动这支笔。

瞧见少年吃力的窘迫样,老人笑着解释道:“以你纳灵境一重的修为拿我这只五十四斤重的‘墨玉青竹’,的确有些吃力。”

“五十四斤”惊呼一声,沈问丘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瞪大眸子盯着这杆‘墨玉青竹’,这么小的一支笔,竟然重五十四斤,而且老人拿在手里,竟还如托起鸿毛一般?

“不必怀疑,你没听错,确实是足足五十四斤重,不多不少。”见沈问丘不相信,老人笑着解释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别说我这五十四斤重的‘墨玉青竹’了,便是百斤重,千斤重的都可能有。”

是呀,这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啊……沈问丘再度认识了自己所处的世界,跟原来的世界是有些区别的,因而,对于老人的话,不可置否的认同。

在认真审视之后,沈问丘便将这‘墨玉青竹’交还与这位连五十四斤重的笔都拿得起的,却又不知为何要拄个拐杖的老人。

其实,老人便是那日在内门弟子比试上姗姗来迟的拄杖老人。只是……沈问丘给忘了,或者一时,没想起来。

重新拿回自己的‘墨玉青竹’的老人,突然道:“我姓奇,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到这里来找我,若是我能帮得上忙,便会帮你。”

或许有些突然,但老人知道,这其实一点也不突然。今日,沈问丘的到来,绝对是他这些年来,最大的收获。

止步于此,绝不止步于此?!

“齐……”

沈问丘没有发觉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是这位老人是个话痨,所以客气。但提到‘齐’,沈问丘脑海里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先生,齐久闻,齐先生。

也·不知道先生在哪……沈问丘想起那位老人,心绪复杂。

老人知道沈问丘肯定是误会了,当然,凡是听见他的姓氏的人,都会不自觉的误会,所以他习惯性的解释道:“我姓奇不假,但是,是奇怪的奇,并非整齐的齐,就像今天这样,我奇怪的记住了你,又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倒也是,你真是个奇怪的话痨……沈问丘也不推辞,“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给奇长老找麻烦,但问丘还是得先谢过您的好意。”

老人点点头,少年收起了卷轴和自己的令牌,便与老人告了辞。

苍老的眸子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脑海始终萦绕着那两句话,老人喃喃自语的低声说了一句,“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既不贪,还执着,不甘止步于此,大道可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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